我这样命薄的人,轮不到有人以真情相爱。若专为生活,我既有自活的能力,便用不着再嫁人以谋生活了。我之充女中,当酌妇,都是为谋个人简单生活起见。其所以当酌妇而又只专担任侑酒,也是为体弱多病,想借此保养,少受些疾厄的痛苦,并不是心念黄先生,与黄先生的爱情未断,不忍转恋他人。望郑先生回信给黄先生时,代我将此意表明。持田家的日记,及一百块钱,请黄先生写信去讨回。我生计很充裕,多钱用不着。日记看了徒使我心里不愉快,故不愿意看他。总之,黄先生的恩情,莫说我现在还活着,便是死了也应知道感激。不过我此刻已成了脱离枪口的弹丸,无论是达目的与不得达目的,弹丸的本身已是没有回头再入枪膛的资能了。这封信是黄先生写给先生的,仍退还先生。”说着,将那信送到郑绍畋跟前席子上。

  郑绍畋因不知道圆子和黄文汉脱离时的情形,毕竟是为着什么,黄文汉这么记挂圆子,而圆子尚是如此决绝,想用言词劝慰,觉得比想要恭维黎是韦的诗还要难于得体。只得说道:“老黄这信,是从山东寄来的,近时他已不在原处了。虽听说他于今住在上海,却不知道他的住址。尚须打听着他的地点,方能写回信去。依我的愚见,他寄在持田家的财物,非得嫂子去拿来。久存在人家,人家也难于保管。一百块钱,在嫂子眼光中看了,固不算什么。老黄也不过借此表表他的心,老黄注重的还在那几页日记,那是他对嫂子呕的心血,嫂子似不宜竟不理会。”圆子沉吟了一会道:“我明日去持田家看看也使得。”郑绍畋把那信收放怀中道:“嫂子能去持田家一看,我方不负老黄所托。不然,显得我连这一点事都办不来,这几句都说不清,不独对不起朋友,并对不起自己了。”

  圆子笑道:“我很感激两位先生愚临,无以为谢,此刻已

  

  是晚餐时候了,惟有亲治两样菜,请两位先生胡乱饮几杯酒去。”二人连忙谦谢。圆子已起身笑道:“此地是料理店,一点儿不费事。客气怎的?”圆子下楼,托了两个很生得漂亮的酌妇,烫了一瓶热酒,提上楼陪二人饮酒笑乐。郑绍畋见这两个酌妇,年纪都不过十七八岁,面庞儿一般的秀丽,态度虽不及圆子大方,然皮肤白嫩,姿态妖冶,不像圆子那般严重,使人不敢存轻侮的心。郑绍畋笑向黎是韦道:“这才是当酌妇的本来应有的姿态。像圆子那般面目,来当酌妇,没得倒把人的兴头压退了。”黎是韦点头笑道:“话虽如此说,我心里却十分钦敬她。

  如这两个,直当以玩物蓄之而已。”郑绍畋也不答白,伸手便拉一个,教坐在自己身边。指点那个,教陪黎是韦坐。那个望着黎是韦笑,似乎不好意思坐拢去的样子。郑绍畋对黎是韦说道:“你不伸手拉她一把,她女孩儿家,怎好真教他岸来泊船吗?”

  黎是韦不曾在嫖界里厮混过,倒红了脸,认真不好意思起来。端起酒杯,向那酌妇一伸道:“请你斟一杯热酒,给我喝喝。”那酌妇听黎是韦的日本话,一个一个字凑拢来,生硬得怪难听。忍不住执着酒瓶,笑犁要颤,斟时淋泼了黎是韦一手背的酒,烫得黎是韦手背生痛,口里不住的喊痛,痛。酌妇听了这痛字,更笑的转不过气来。坐在郑绍畋旁边的酌妇忍着笑,叱了声失礼呢,这酌妇才慌忙将酒瓶放下,从怀中摸出一方小绸帕来,双手替黎是韦揩去手背上的酒,也陪笑说了声失礼。

  黎是韦本想喝几杯酒,把脸盖住,好伸手去拉酌妇。不料有这机会,酌妇双手捧着自己的手揩酒,赶着乘势握住酌妇的手,轻轻往怀中一带,酌妇已身不由己的倒入黎是韦怀中。这一来,黎是韦的胆子就大了,脸皮也厚了。握着她的手,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酌妇说姓寺田,名叫芳子。黎是韦端起

  

  酒,自己喝一口,递到芳子嘴唇边,教芳子喝,芳子只是摇着头,抿了嘴唇笑。郑绍畋正问自己这个,叫川田吉子。抬起头来想问芳子,一看这情形,急得连忙止住黎是韦道:“你怎的这么外行,一点规矩也不懂。”吓得黎是韦缩手不迭,翻着两眼望了郑绍畋道:“有什么规矩?我不懂得。”郑绍畋指着桌子当中一大碗清水道:“你看这是做什么的?”黎是韦看了看道:“只怕是嗽口。”郑绍畋笑道:“嗽口的,放在桌子当中做什么呢?”黎是韦望着那碗清水出神道:“不是嗽口的,难道是给他们喝的不成?”黎是韦说这话,原来是误会了郑绍畋的意思。以为郑绍畋说给酒芳子喝,是不懂规矩,又指着碗中清水,又说不是嗽口的,心里疑这碗里也是酒,是预备由客人酌给酌妇喝的,因此是这么反问郑绍畋一句。郑绍畋听了,又好笑,又好气。也懒得多说,自己拿着酒杯做手执,教他洗洗的意思。做完了手势,仍掉过头,和吉子说话去了。谁知黎是韦更加误会,只道自己猜想的不错,郑绍畋的手势,是教他这么取酒。便将杯中剩酒一口喝了,用两个指头捏着酒杯边,伸手去大碗中,兢兢业业取了一杯清水出来,笑嘻嘻的送给芳子喝。芳子笑得躲过一边,伏身在席子上,只喊肚子痛。吉子也笑得举起两只纤纤手掌,只管连连的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