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下去,入了直隶地界,果然又是一般风景,睡的都是暖炕,面饭反比山东来得好吃。到得京城,其实也没甚壮丽,车子赶进城去,却走了无数荒地,才渐渐见些铺户人家,街道非常之阔。
  这天起了一阵西北风,那黑灰直向车箱里卷来,吹得子深耳目口鼻里都满了,闻着还有些骡马粪臭,尝着还有些儿咸味,子深肚里忖道:这样坏地方,如何把来做个京城,真正辱没了中国!一路踌躇,忽听得跟来的家丁,对车夫说道:“我们住骡马市大街荣升店罢。”车夫答应了,举起鞭子,把骡子打上几下,便轰雷掣电一般的拉了去。子深在车子里如何坐得安稳,禁不住身子东摇西摆,幸亏不到一个钟头,已到骡马市大街。但见九陌长衢,两边铺家的冲天招牌,高矗云际,比别处的市场,热闹了许多。到店门口时,掌柜的是认得胡大人公馆余升余二爷的,满面堆笑问好,请他们进去,看定屋子,搬行李,打脸水,闹过一阵。子深开发车钱;车夫去后,铺设被褥,子深累得浑身筋骨疼痛,随便躺下歇息,余升自去觅住处不提。
  子深朦胧睡去,忽见他妹子假子里来了,一种悲惨的面目,叫了一声:“姊姊,我劝你不必报仇了,转眼中国就有大乱,那仇人自有人来收拾他,你趁早往东洋,一则避乱,一则寻着姊夫,犯不着在此尝那乱离的滋味、休像我误听人言,枉送性命。”子深正要起身问他端的,谁知一道火光,妹子不见了,只见一盏红灯,滚到身边,登时吓醒,却是南柯一梦。暗道:我听得深谋时常讲的、不可迷信鬼神,我今儿怎么会做这梦呢?妹子的话,又说得离奇得很,莫非真个有甚祸乱,且住,如今山东正有些人,结什么义拳会,官府很相信他,我看就是祸根。难道妹子死后,果然有灵,来示梦的么?呸!不要信他,总之梦是脑筋中偶然感动,不足为凭,安知不是我胡思乱想所致。大事要紧,那有凭这一梦,就此灰心的道理。子深正在思索,恰好余升走来,说道:“少爷,晚上吃什么饭?好去馆子里叫。这是干店,没饭吃的。”子深路上受了些惊恐风尘,又悲伤妹子,几下凑来,病根已伏,此时只觉头晕身热,懒怠起身,再也吃不下饭,便道:“你爱吃什么,去叫两样吃罢。我不吃饭,停会儿替我预备些稀饭就是了。”余升连连答应,自去吃饭不提。
  这时天已昏黑,店伙计送灯进来,只听得雨声骤作,檐前淅沥不止。子深痛妹子惨死,夫君远离,说不尽旅邸凄凉,闷闷不乐。勉强起来,正想看书消遣,不料随手拿了一本新译的《日本大和魂》,里面说的尽是些武士道中人物,也有复仇诸般的事,不免将灯移近床前,靠着枕头,慢慢的往下看去。看了一回,只觉得精神健旺了些,恰好余升送粥进来,子深呷了儿口,便不吃了,当晚沉沉睡去。夜里醒来口渴,头里又隐隐作痛,身上又火炭一般的发烧,这回直觉得十二分困苦,从此一病三日。余升急得没主意,和掌柜的商量,请了一位大夫来诊脉定方,道是七情所感,兼中寒邪,用些柴胡、桂枝等药。幸亏子深略知医理,看了这方,不敢煎服,直烧到七天七夜,方才好些,不过气息如丝,四肢无力。直养到半个多月,方能吃些饭食。引镜自照,瘦损不堪。所喜那余升虽系胡道台派来伺候的,倒也十分出力,子深靠着钱多,早已将他买服,因此饮食起居,受益不少。又过十多天,子深已能下床行动,商议着去见华尚书,叫余升雇了一辆车,忙着整理拜帖,靴帽穿戴好了,上车到华尚书宅门前,只见里面红纸衔条,直贴的密密层层,数也数不清楚,大约从编修起到尚书止,当过的主考学政,乡会总裁,都不止一次。门房里肥头胖耳的管家,两三个都是玄青洋绉的衣服,酱色摹本的套裤,手里拿着一尺长的潮烟袋,大模大样,任谁都不在他眼里。余升拿出拜帖,又问少爷要了胡大人的信,走进门房,候了半天,只不见有人出来。子深等得心焦,又盼望多时,才见余升出来说道:“华大人今天不见客,信已送上去了,叫少爷后天饭时再来。”子深听了,那无明火由不得直冒,勉强捺住,只得仍回客店。
  后日又去,门上回说:“大人因衙门里有事未回,回来还到公爷府里吃饭,你明日再来罢。”子深恨恨而归,晚间余升来回道:“少爷这样天天跑去见不着,徒费车钱无益,依小的愚见,莫如送他门上十两人两,凭着余升一张嘴,包管他不至嫌少。他们当了这个门上,就有派定主人见客不见客的本领,要不花钱,一辈子也见不到这华大人的。”子深听罢,已经气得发昏,转一念道:“这班奴才,也莫怪他,我如今要他奉承我,也还容易,只消多费几文不心疼的钱便了。”想定主意,便道:“余升十两八两是不中用的,要送就送他五十两银子,你道可好?”余升大喜道:“少爷这样花了本钱,将来有华大人提拔,还怕不高升吗?以后小的也有了依靠了。”子深笑道:“那还要你嘱咐吗?我一路到此,全亏你服侍得周到,正要重重的谢你哩。”余升道:“这是小的应该的。”当晚主仆二人商量妥当。
  次日,子深带了一张五十两银票,雇车再到华府,余升这番有了精神,直到华府门房里,找着执帖大爷,和他商量道:“我们少爷,是山东胡道台荐来的,只求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