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个鞋头,后半截都不见了。心上诧异的很,这几年是晓得洪士仁光景颇难,虽有几个亲戚朋友帮扶他点,能得几何,早已到手就尽,后来各处都闹翻了,没有人理他。他是酷信了周先生的话,游手好闲,一事不做,如今真是到了坐吃山空的时候了,相对之下,真觉得褴褛不堪。洪士仁早巳迈步上来,作了一个大揖,嘴里道:"大爷,一向纳福。"泽长道:"托你的福,你一向可好?"洪士仁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就想往里走,赵泽长看见他想往里走,心中有点不受用,又想起周先生说他指日要发大财的,却也不好得罪他,忙扯他道:"我们在这里坐坐罢。"说着,长工早巳搬过两条板凳来,赵泽长和洪士仁对面坐下,赵泽长道:"你怎样到了这个地步?"洪士仁道:"实不相瞒,我是上了周瞎子的当了,周瞎子说我一定发横财,我想既是总要发财,我又何必去谋干别的事,所以这几年统没上进,过一年又一年,越弄越不像样了,现在家里不但是当光卖尽,连住的那间草房也卖了,如今住在马棚后头一个破棚子里,往后一天冷似一天,女人又病的很重,光景也怕不得好,我不但没钱吃药,连这一日两餐,都忙不到嘴,我是没有法了,才来找你老人家,可肯借几吊钱给我去抵挡几天,要如果真是发了横财,我加十倍还你。"赵泽长道:"是了是了,周先生原说的,你总要败到寸草不留的时候,才会发财,照你这说,大约也是时候了,你可又去见周先生么?"洪士仁道:"我去过几次,他还是这个话,我向他借钱,他说不是我不借给你,怕耽误了你的发财,你瞧这是什么话,要说是真发财呢,他为什么同我冷淡起来,要说是假的罢,我和他没有仇,他又何必拿我开怀呢!"赵泽长道:"他的命是不得错的,你别胡思乱想,你如今这个样子,谅来也不远了,我家爷爷从前,就是挖到了窖银,才成了人家,不定你也是这样罢!"洪士仁道:"那可好哩,我可是没有这个妄想了。周瞎子说,我甲午年一定发财,前年不是甲午么,几时有一点点子财气,后来去问他,他说是里面有凶神过将,是要移下二三年也不定,所以我想他前后的话,就有点不相信他。"赵泽长道:"人有不时祸福,说不定的。"一面站了起来道:"你请坐坐,我去去就来。"洪士仁道:"请便。"赵泽长一路走进来,盘算道:"周先生的命,是不错的,我就应酬他几个钱,日后他总要感激我的,但是这个钱不便去向奶奶要,我床底下还有八吊钱,如今分一半给他,也算好了,他也没有说了。"想定主意,便到房里去了。
  却说洪士仁见赵泽长进去,便在门口同长工攀谈,忽然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到门口来,张了一张,便跑进去,长工还喊道:"小爷,慢着,看跌倒了。"洪士仁道:"这是你家的小爷么?"长工道:"正是。我们这位小爷,将来不晓得怎样呢?大爷大奶奶,看的如无价之宝一般,长了这么大,也没出过门,外头的事,一件也不晓得,又不肯读书,大爷大奶奶是相信了周瞎子的话,又各事任他的性,现在的脾气,是坏透了。
  各样的东西,只愁他不要,要是他要,除掉了天上的月亮,也总得想法子给他,即如有天吃了一个猪腰子,觉得好吃,便问是那里的,他妈对他说了,算他记住了,过了几天,到后园子里去看猪,便要割他的腰子,多少人拗他不过,赶着去买了一副给他,他一定要现在猪身上割下来的,吵了个天翻地覆,没有法子,现去找了宰猪的,把猪宰了,挖出腰子给他,他才罢了。又是个夏天,猪肉又没去路,除掉大家吃了两顿,余下的都臭了。你想这是个甚么脾气呢!大爷还有时想管教他,无那奶奶又帮好了。大爷说了一句,奶奶到唠唠叨叨,说个几百句。"
  正说着,赵泽长已走了出来,手里提着四吊钱,长工便走开,让泽长坐下,泽长便递给洪士仁道:"今天承你来找我,我本应该多应酬你点帮帮忙,但是你晓得的,大有大难小有小难,我这两年,庄稼收成也是平平,不能十二分宽裕,既你来说了,我无论如何,也只好尽我点心罢咧。你且拿回去用着,只些微不成意思罢了。"洪士仁连忙起来作揖道谢,接过来,搭在肩上,迳自回家。
  一到家里,看见他的女人,哎唷哎唷,睡在床上,连忙问他怎么样,也不答腔,洪士仁没有法,便去找点柴枝,烧了点水,灌了几口,把这钱放在席子底下,又除了几十个下来,出去买了点干粮,忙忙的赶到周瞎子家,去请他推算推算女人的八字,会好不会好。正逢着周先生没事,洪士仁说了来意,周先生叫他报了一个字,却是卯字,周先生就大安流连速喜的背了一回,又道:"这个课,是个赤口,卦象很凶,且看三天内,没有变症,还有指望。"洪士仁道:"可有破解没有?"周先生道:"没有什么破解。"洪士仁只得走回家去,女人已是奄奄一息,两个眼珠,不住的往上翻。洪士仁没法,只得再烧水去灌他,那知嘴也不开,水不得下,弄了多时,竟是撤手而去。洪士仁大哭了一场,想想除掉了才借来的三吊几百文,此外一无所有,不如去向周瞎子借几个去罢,连忙又把几串钱塞在死尸身子底下,便一溜烟走到周先生家里,如此如彼的说了一遍,周先生道:"好好,看光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