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原是吃粥的时候,发了脾气,大哭大闹,后来把碗砸了,桂森哭也止了,到呆呆的看了一回。
  从今以后,每逢吃东西,吃完了,就把碗丢在地下,听他响声,弄过几回,便时时刻刻要砸碗听响声,才能高兴,要是不给他砸,他便躺在地下哭个不了。这个时候,要是大人舍得管教的,打上一顿,骂上几句,也就没事了。可是赵泽长夫妇,过于溺爱,想着打个把碗;算什么事,也就听凭他去取乐,不来理他。
  不到一年,赵家后院子里瓦砾早已堆积如山了。赵泽长因为家大业大,不必在这碗上打算盘,还当是小孩子没有长性,过几天自然忘了。那知道竟是天天如此,未免心里有点不受用,只是还未出口,刚刚赵泽长书房里,有一个霁红的花瓶,是祖上留传的三百年的东西,虽然不大,却也甚可宝贵。桂森嚷着要玩,抱他的人,又不敢不给他,那晓得才到手里,早已滑了下来,听在地下,已竟成了十几块了,桂森不觉的哈哈大笑。赵泽长在屋里听见,连忙走出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骂道:“孽障,这是我家几百年的东西,也就给你轻轻摔了。”奶奶先前在房里,也早听见,晓得他是砸惯了,并不在意,又听见他哈哈大笑,就连忙打屋里出来,帮着他笑,刚才出门,已见赵泽长在那里骂桂森,又数说抱的人不该给了玩,又看见地下十几块碎的,是几子上的红花瓶,又听见赵泽长嘴里说,值几百两银子呢。又见桂森骂得哭了,只气得他浑身瑟瑟的抖,冷笑了一声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鸟瓶,这又算什么事呢。”赵泽长道:“你倒说的好,我这个瓶,值好几百银子呢。
  也就这么豁琅一声,算了吗?”奶奶道:“你慢来,我问你,我们的家私,就没有再比这个瓶贵的么?”赵泽长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有家私的人家,就可以任意糟蹋么?”奶奶不等他说完,早是勃然大怒,厉声道:“你莫要说这不知轻重的话,你想想当年,没有儿子的时候,你急的像什么似的,这里烧香,那里许愿,又要讨小老婆,那时候你为什么不把这个瓶,当他儿子呢?好容易眼巴巴生了一个儿子,我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可没得说了,莫说是一个瓶,就是拆掉了几进房子,也只好由他,只要孩子欢喜,快快长成,我们就有了依靠,难道你这一世就靠着这个瓶过日子么?况且就让你说是值几百银子,到底只要几百银子,我这个儿子,可是几百银子能换得来的!你动不动,就是这副嘴脸,把我那孩子委委曲曲的间出病了,倘或被你威逼死了,你可好了,你也不想我今年已是五十五岁,十月怀胎,不是容易的,我也晓得你的意思,不过想逼死他,借着生儿子的名目,好娶小老婆罢了。那可趁早告诉了你,你不要打算,别做梦。”一面说,一面早又把桂森抱在怀里,拍他道:“好孩子,你别哭了,你爹爹存子坏心眼,想治死咱们,他才如心呢。咱们偏健健旺旺的气气他,好孩子,你要什么,我给你,你不要哭坏了呀。”桂森奉是不敢开口的了,今儿他娘抱着安慰他,越发得意,就借端爽性大哭起来,奶奶再三的安慰,才息了声。赵泽长看见这样光景,越发生气,又平日最怕奶奶的,也不敢分辩,心里也觉得方才莽撞了,只得勉强道:“我又没骂他,我不过说一句东西可惜的,倒惹了你这一车子的话,唠唠叨叨这半天,这可真是奇极了。”奶奶冷笑道:“什么奇不奇,可是周先生说过的,我儿子将来是大富大贵的,也不稀罕你瓶,将来买个一千八百的还你就是了。总而言之,现在你要为这点子事骂孩子,孩子也骇坏了,瓶也没了,我看你怎么了。”赵泽长也不敢再说,又听见奶奶提出周先生说孩子要大富大贵的话,早又懊悔起来,暗暗的道:果然是我心急气小了。只得忍住了,又敷衍了一两句,走了出去,奶奶看桂森哭的同个泪人儿一样,还在那里心儿肉儿叫了一会,桂森才住了哭,板着脸,奶奶要逗他笑,又去取了两个碗,砸给他听,无奈桂森只是不喜,还吵着要砸红的好听些,奶奶真也急于,忽然想起陪嫁的时候,还有一付十个红茶碗,一向不曾用过,赶着叫人取了一个来,先给他看过,砸了,桂森才嘻的一声笑了,奶奶见他喜欢,才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当日的情形,也就一天云散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演皇极盲人利口庆初度同族生心
  却说赵桂森砸了他娘的红碗,方才喜欢,不上几天,把他娘的十个碗全都砸完了。可是一样,从此日起,要末不摔碗,要摔非红的不要,家里没有红的,他便撅着嘴,不吃饭,不说话,奶奶没有法子,好在有的是钱,就叫人到城里碗店去买。
  山东的地方,离江西又远,这红色磁器,本来不多,又且是极贵的,奶奶要桂森欢喜,也顾不得钱了,时时刻刻打发人到各店上去收买,或是托他代留,碗店里也都晓得了,因此格外抬高了价钱,奶奶只要有碗,也不计价,虽然赵泽长看了心痛,一来怕奶奶罗嗦,二来因为自己儿子,总要大富大贵的,也还不十分在意,所以装聋装痴的,张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由着他们瞎闹去。如是者却又过了两三个年头,桂森已是八岁,赵泽长就想请个先生教他认字,有人荐了一位姓史的,又有一位姓步的,又有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