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洗脸之后,坐在外间炕上,细想刚才梦境历历在目。惜乎没有问得姓名、住处。我同他从未见面,如何承他有 这番雅爱?真是奇事。若真个只有母女二人,倘这老母去世,眼见痴情闺秀定遭罗刹府君,岂非天地间一大恨事?我梦玉自负多情,若是真有梦中人,岂肯忍心不顾呢?但是叫我从何访问?真令人闷死。正在左思右想,常儿们进来摆饭。这茗烟从小儿在贾府出身,又是伺候宝玉的心腹,一切规矩体度与梦玉十分合式。徐忠等见他服侍大爷比别人勤谨妥当,都相待甚好。
  梦玉自这天哭醒之后,众家人恐大爷在街上受惊,力劝在家静养。不得已勉强坐了一天,甚觉气闷,对徐忠们道 :“我 带着茗烟,就在左近逛逛,不到远去,谅亦无碍。”两个老家人恐大爷闷出病来,只得吩咐茗烟等小心伺候,不要去远。众小子答应,跟着大爷离了荣府,顺着脚随便闲走,甚觉爽快。
  转过几条胡同,来到一条后街,两边尽是乡绅宅第,门前那些奶娘、仆妇抱着姑娘、哥儿玩笑。见了梦玉倒像都是认得的。
  主仆们刚走到一所旧宅子门前,里面抬出一乘青纱二人大轿,坐着位四十多岁的太太。梦玉站在一旁让轿,望见纱窗里这位太太长眉细目,富厚大方。那轿里太太也一眼看定梦玉,相去不过二尺远近,只听见那位太太叫道 :“孩子,你怎么带 了茗烟躲在这里,也不怕苦坏了你那母亲?”吩咐住轿。后面家人、小子立刻过来,将轿歇下。这位太太走出轿来,一把抓住梦玉往里就走。梦玉正看的出神,不提防被这位太太拉进宅去,不知是什么缘故。茗烟后面瞧见,心中大喜,跟着一同进去。来到大厅,那位太太坐在一张大椅上也不说什么,拉着梦玉放声大哭,十分伤感。梦玉摸不着头路,瞧见茗烟跪在下面磕头。有一个白胖标致姑娘见太太哭的伤心,他十分动气,怒冲冲过来拉着梦玉的手,在膀子上狠狠咬了一口,也鼻涕眼泪的哭起来。定儿、安儿呆呆瞅着,再也想不出这缘故。彼此说道 :“咱们大爷真是个破蒸笼的盖子,到处惹气。但凡走上街 来,一准就有乱儿。这怎么说呢?”两人正在叨叨,只见那位太太止住哭声,用手指着茗烟,骂道 :“你好大胆,拐骗了主 子,躲在这儿。神佛爷保佑,叫我今日无心遇着,还有什么说呢?且打一顿,再送衙门治罪!”吩咐众家人 :“快与我结实 打这奴才!”那胖姑娘含着眼泪,气烘烘走上前去,向着茗烟咬着牙打了两掌。众家人的鞭子像雨点似的浑身好打。梦玉十分不忍,瞧着难过,不觉放声大哭。那位太太吩咐止打,劝住梦玉的哭,叫茗烟跪上,问道 :“你同主人前后逃走躲在这儿, 到底是个什么主意?你主仆们打扮的这样体面,是那儿来的?
  你若说一个字的谎,我将你的牙都拔掉!”茗烟磕头答应道:
  “奴才不敢说谎。”就将当年离府之事,直说到现在情形。那 位太太听说,忙拭干眼泪,拉着梦玉仔细看了一遍, 说道 :
  “明明是我的宝玉,你怎么说不是呢?”定儿、安儿才知道这 位太太又是错认了人,忙上去请个安,说道 :“回太太的话, 咱们大爷实在是礼部尚书祝大人的少爷,荣国府贾太太的姑爷,现在荣府收拾宅子。 茗烟实在并不说谎。” 梦玉忙问茗烟:
  “这位太太是谁”?茗烟答道:“这是宝二奶奶的母亲,薛家 姨太太。”梦玉道 :“哎哟!原来是宝姐姐的母亲,就是我的 母亲一样。虽然认错,到底不是外人。”赶忙跪下说道 :“宝 二哥做太太的女婿,不能终奉慈帏,忍心撇掉父亲妻子倒去出家,怨不得太太伤心悲苦,实在令人可恨。今日天幸与太太相遇,梦玉情愿继与太太为子,奉养高年,代宝二哥报答刚才相见这番伤心慈爱。”说毕,拜了八拜。
  薛姨太太泪落如雨的说道 :“害了我苦命的女儿,悔也无 及。适才相见,悲恸切心,无暇细问。今蒙不弃,甚觉抱惭。
  但是虽非贾家之子,到底是贾家之婿,终不离至亲骨肉。我认婿得子,不幸中之幸事,甚慰我心。”梦玉大喜。拜毕起立,身旁众家人给太太道喜。薛太太拉着梦玉细看一会,叹声不绝,说道 :“如何能够长远相依,死也瞑目。”回头向茗烟点头赞 道 :“好孩子,忠心可喜。我刚才错误打你。这红绶自小在我 跟前,很能干勤谨,同宝姑娘十分相得。适才打你两下,这是他同你一样忠心为主,一时激于义忿,都是我的冒失错处。我这会就将红绶许你做个老婆,过一半年等我跟前有得力的交待后,再给他出嫁做亲。”茗烟答应,忙跪下叩谢。红绶低着头,正要进去,被梦玉上前抓住,说道 :“恭喜!两个嘴巴打出理 来了。但是好没因儿的咬我一口,叫我这会儿还是怪疼的,怎么个赔还我呢?”红绶笑道 :“等我各自各儿咬两口,算赔了 你罢。”梦玉道 :“那不能,必得我亲咬两口才算。”说毕, 抱着那胖脖子上,咬的红绶笑作一团,引的薛太太吃吃大笑,向梦玉道:“你二哥哥今日往六舅母家赴席,晚上才回,你跟我进去拜见嫂子,再将同我姐姐家结亲之事及如何来修这房子的缘故,说给我听。”梦玉答应,跟进上房。二奶奶邢岫烟出来相见,也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