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彬笑道 :“咱们跟着大爷常逛,今日这一逛,直逛 野了。”冯裕道 :“以后跟大爷去逛,必得带着刀子斧子、锄 头笸箩伺候着,好用。”王贵笑道 :“等着你女人死了,坟上 多备些锄头、笸箩,伺候着大爷去逛。”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笑成一堆儿。梦玉听了也觉好笑,抬起头来看见众人一个个浑身是汗,面上、须上、手上无处不是黄土,四个小子连眼皮上都是泥,不觉哈哈大笑。王贵道 :“好了,大爷这一乐,咱们有命了。”张彬道 :“趁着大爷欢喜,咱们就算了罢。”梦玉 看那坟上已堆高了二三尺,心中甚是欢喜,叫他们不用掘了,亲自绕着看了一遍,背后看过才走到面前,站在他们掘的那块地下,不防一只脚踹了下去,几乎跌倒。众人赶忙扶住。梦玉提起脚来,低下头去,见是个大洞,日影照了下去,看见底下有个石匣,并无别的。梦玉叫张彬同王贵将这洞口拆开,见是二尺长一尺宽的一个石匣。梦玉叫他们取了起来,众人道 : “这怕就是林小姐的骨头匣子。咱们别去动他,拿些土将他埋 上罢。”梦玉道:“断不是林小姐的骨匣,你们只管给我取了上来。”王贵们只得依他,将石盒取起。梦玉见石盖的四面用石灰封住,就叫王贵将石盖敲开,见里面装着个紫檀拜匣。梦玉亲自取出来,见有一把小铜锁儿锁着,叫张彬将锁拧开。松家的一个人身上带着好些小钥匙,忙解下来细细看了一遍,内有一个倒像配得上来,试试看,果然开掉。梦玉叫禄儿端着,亲自揭开,见是个红绸子的包袱,结着线带,随又解开包袱,只 觉得一阵幽香,沁人心骨。面上是一个没有做完的扇络,还有一块新纺丝绸绣两面花的汗巾,上面都是泪痕。又是一块旧桃红绉绸汗巾,上面斑斑点点都是泪渍。梦玉一面瞧着,一面叹息,随顺手放下,又往底下翻翻,也有针线,也有字纸,还有零零碎碎的东西,一时也看他不尽。将一幅笺纸拿在手里,看那上面是首诗句并几行小字。梦玉念那诗道:
  秋色萧疏里,西风独自寒;已邀新月至,留待玉人看。梦玉念到“留待玉人看”这一句,喜得手舞足蹈,对着坟堆叹道 :“姐姐当日这一首诗,竟成忏语。谁知数载以后,竟留与 我梦玉看耶!”又念那几行小字道:
  今日小可支持,似觉清爽。适命紫鹃取梅花香雪烹莲心热沉水,与足下把袂南窗共赏新月,想必惠然而来,不我遐弃也。
  妙公足下潇湘子黛玉稽首。
  梦玉看那笔姿丰采秀媚端楷,对着众人说道 :“这是林小 姐的手笔。即此一件宝贝,虽连城不易也,不可亵渎。”赶忙收好,依旧将袱子结好,盖上锁着。向松家的管家要了那个钥匙,叫张彬将石匣盖上,仍放了下去,用土填满了这洞。将这紫檀拜匣供在林小姐坟前,拜了八拜道 :“姐姐所赐,谨再拜 领。梦玉归家后,当将手泽贮之金屋,朝夕茗碗炉香以答知己,伏愿英灵不爽,来格来飨。”祷毕,站了起来递与冯裕,命其好好端着,又向坟堆依依不舍的辞别一番,然后出了坟堂。
  王贵笑道 :“这才有了命。”张彬道 :“你且别乐,这回去的道儿上坟还多着呢。你乖乖儿的去找个笸箩伺候着罢。”
  王贵大笑骂道 :“什么东西!你少说话!”冯裕道 :“咱们这两只手,在那里洗洗才得呢,这像个什么样儿?”张彬道:
  “到河里去洗,就是大爷也得洗洗手,擦擦脸上的泥。”寿儿 道 :“大爷的脸上,昨日是柳大奶奶的眼泪,今日是林小姐坟 上的泥,都是去不得的。明日再遇着姑娘、奶奶们又不知脸上还要添些什么呢?”众人听了大笑,梦玉也觉着好笑。正到一个河边,这些人都去洗手净脸。梦玉也洗手,擦了一擦脸。王贵们伺候着,给大爷将身上的泥抖干净,各人身上也都抖过,仍往旧路转来。正遇着府里听差来找,说道 :“大人们等着少 爷坐席呢。”梦玉听见忙走去。不知吃到什么时候方散,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俏郎君梦中逢丑妇 相思女纸上遇知音

  话说梦玉见听差的来请,只得急忙忙来到花厅。松大人们早已坐席,就在松节度下首空着一席等候姑爷。众官见梦玉进来,起身让坐。梦玉到各官席前告过罪,又至松大人面前告坐,才向本位正襟坐下。众官儿们让了酒,场面上正唱着《梳妆跪池》。扬州汪太守笑道:“祝世兄在此,不该唱这样俗戏才是。”
  松柱笑道 :“这是陈季常风流佳话。”众官吩咐请姑老爷点 戏,就有个十三四岁的小旦,包着头,穿件大红衫子,捧着牙笏走到姑老爷面前打千儿,送上牙笏请点。梦玉站起身来,向着众位老爷再三推让。松柱道 :“不必过谦,领诸位大老爷盛 意罢。”梦玉领命,向着松大人向各位老爷们告过罪,接笔在手,将牙笏放在面前,且不点戏。看那小旦生得眉目含情,风流娇媚,令人可爱,心中十分欢喜,问道 :“你叫什么?今年 几岁?”小旦答道 :“今年十四,名叫宝官。”梦玉笑道 :
  “你的名字,加我一个名字,合成是一个古人。”宝官道 :
  “是那个古人?”梦玉笑道:“荣国贾府有个二爷,名宝玉, 得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