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合,亲爱异常。比梦玉大三岁,博古通今,无书不读,洵为巾帼相如。只是性情古怪,叫人难测。就是同梦玉,亲爱的时候竟似夫妻姐妹,冷淡起来又如陌路仇人;将一个极会温柔、极多情义的祝梦玉,无从设想,只得见他亲热的时候,忍不住的说道:
  “古今的闺秀如姐姐者,可为杰出;而世间之如梦玉者, 固不乏其人。但姐姐之所遇者,只惟梦玉。我见姐姐亲爱的时候,待梦玉如同手足还觉过分;忽然冷淡,见梦玉就像冤家还加几倍。这是什么缘故倒要请教,你说说我听。”秋瑞笑道 :“蠢 才!我以你为千古知音,谁知你是个皮相的顽石。你既不明白我的心迹,我倒要说与你听,好叫你这石点头。”梦玉笑道:
  “姐姐如果说得有理,我不但点头,还要稽首再拜。”秋瑞道: “但凡天地间有性者未有无情, 未有无情而情之邪正不一。
  春之风、夏之云、秋之月、冬之雪,此天之情也。山川花木、鸟兽鱼虫,此地之情也。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此人之情也。天地之情,生生不息,而人之情,则渺渺难名。譬如世间男女,往往自谓多情,就造下无数多情的罪案。或有守礼之人,两心相契,因情而死者不计其数。我前在父亲衙门里,常听见人说,有相与外人而杀本夫者,舍本身应有之情而情于他人,是天地间极无情之人,不可以情论也。至于我同你在五伦之外,直说不上情字,因你在我父亲门下,我同你世谊姐弟,拉扯着算兄弟。我见你举止动作无不合我心意,舍你之外无可与语,所以我打心眼儿的欢喜亲爱。我既爱极了你,我又不能同你百年相聚,徒然叫情丝捆住,枉送了性命。我父母只我一女,我为一己私情失双亲之爱,罪莫大焉!安能言情?所以我亲热你,是爱极了你;冷淡你,也是爱极了你。我恐为情字所困,故不得不亲而常淡,热而忽冷,正是我爱你一片苦心。我打谅你领略我的衷曲,谁知你还是情中的门外汉!”梦玉听了不胜拜服。所以同秋瑞成了个世外知己,彼此并无避忌。这且不提。
  且说梦玉到了蕉雨山房, 正值鞠冷斋领着小子在那里浇 花,梦玉走到面前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问先生安好。冷斋回了揖答了他好,又问些路上的闲话。梦玉告辞退出,方走到恩锡堂,正是这些嫂子们进去的时候,一个个都是俏妆乔扮,瞧见大爷,这个拉着请安,那个拉着问好。梦玉都问了嫂子们的好,又问周惠的媳妇,“婉妹妹怎么不见?”原来周惠有个女儿,名叫婉贞。今年十五岁,生得有十分姿色,又兼伶俐,做一手好针线。闲着时,还跟着两位大奶奶读书写字,同梦玉最说得来。老太太同桂夫人、石夫人都很疼他。到上房来,不是同老太太吃饭,就是海珠们拉去同吃,在里面最为亲密,所以梦玉惦记问他。听周嫂子说才起来,也不多问,就往左边廊下进了院门。周惠家住在尽后,顺着围墙转入西院小门。
  这院里是周惠、李祥、陈泰三家住着。李祥的媳妇是下班,抱着个奶孩子,在院子里掐茉莉花儿。梦玉道 :“李嫂子,你 今儿下班吗?”李祥的媳妇回过头来,见是大爷,忙堆着笑道:
  “大爷来瞧周姑娘来了?”梦玉笑道:“我特来瞧嫂子的。” 李家的道 :“罢呀!大爷,你别折掉了我的这点福,我留着 还要活几年呢。”梦玉一面笑着,一面走到他身边,见他光着脖子,穿着件青滚口的白纱短衫,青纱裙子,宝蓝缎绣花厚底四寸弓鞋,一头漆黑乌云拖着燕尾,别着一枝金扁簪。梦玉觉着一阵异香扑鼻,问道 :“嫂子,你身上是什么香?闻着很舒 服。”李家道 :“任什么儿也没有,是你自己身上的香。”梦 玉笑道 :“我不信,让我闻闻才放心。”说着,抱住他一路乱 闻,将个李家的笑的手软,几乎把个孩子栽到地上,“哇”的一声哭起来。
  梦玉连忙放手,飞跑到周家屋里来。进了屋,走到后面院子,是婉贞的住房。叫道 :“贞妹起来没有?”婉贞听见是梦 玉,忙应道 :“我起来了。玉哥你进来!”梦玉走进屋去,见 婉贞坐在炕沿上,正在穿鞋。婉贞道 :“我听见你昨日回来, 就要进来瞧你,谁知姥姥家里来接我去逛,直下了梆子好一会儿才回来。正想着梳了头,要来瞧你呢。”梦玉坐在他的旁边道 :“我这几天很惦着妹妹,昨日回来,要一点空儿也没有, 我今儿才来瞧你,妹妹别怪。”婉贞笑道 :“有什么怪呢!” 婉贞一面说着,一面穿鞋。梦玉道 :“我替妹妹穿这只。”说 着,拿起那只鞋来,就拉着他的脚要穿。婉贞抿着嘴儿笑的乱推乱推,说道 :“谁家的爷们替姑娘们穿鞋呢!”梦玉笑道: “你不叫我穿一穿,我是不依的。”婉贞想来强他不过,只得 伸出脚来解去红绫睡鞋,说道 :“你套上,等我穿罢。”梦玉 也不言语,将他的这脚儿抱在怀里,左穿右穿闹了好大一会。
  婉贞笑道 :“算了,算了,你有事去罢,咱们一会儿再见。” 梦玉道 :“我正来约你,今儿是公分给芳芸姐姐做生日。昨日 知单上没有写着你,我一会儿对他们说,也算上你就是了。”
  婉贞道 :“很好。我就进来。”梦玉站起身来说道 :“你梳完头就去,我还要到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