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说。我自从十二岁卖了进来,如今是六年了, 也不知挑过多少磨儿,总是运气不好,再也补不上来。我如今也只随他。人家说的好,命多大,只多大。我就是这样耗着,等着神佛爷可怜我,自然也有个出头的日子。就是着急,也白不中用。”宜春笑道 :“我的老太太,你还耗的下去,我就不 能。不怕你见笑的话,今日早上打杂儿的老刘妈,逼住我要那三百钱,急的我要上吊。实在没有了法儿,就将那一件红布棉袄给他去当,你想想我还赎得起吗?”宾来笑道 :“你还比我 体面,你的棉袄今日才当,我的是没有过端午儿就全光了。身上的这件衫子,还是芳姑娘给我的。我正愁着明日芳姑娘的生日,咱们院子的人商量着公分,每人出三百大钱,我若是有当得出一百大钱的东西,这不是灯光佛爷在这儿听着,叫我活不到明日早上。你还不知道,我借了西张的三吊钱,是九扣三分利,打去年冬月里借了取棉衣,总也还他不起。左一转右一转的,我听他说快到十吊钱,你想想,我还得起还不起?”宜春道 :“咱们这会儿,只要有人肯借就是好的,那里还顾得利钱 重不重呢。我倒不知道那个西张?”宾来道 :“就是厨房里打 杂的,有四十来岁,胖胖壮壮爱戴个高冠子,住在西屋的那个张妈。他专靠着放帐。因厨房里有三个张妈,住西屋的叫西张,住东屋叫东张,那个二十来岁常戴着一头花儿的,他们就叫他花张。”宜春道 :“姐姐明日对西张说说,叫他放几吊钱给我。” 宾来道 :“西张累坠呢,他要个结实保人,他才肯放。我地 跟儿是周嫂子作保,你要借必得先找定了保人是谁,我再替你去说。你要几吊,就是几吊。”宜春道 :“保人倒容易。我明 日找一个有体面的嫂子,央及他替我作个保,想来也没有什么不肯的。咳!只是这西张利钱过狠,他不知盘了这重利回去干什么?”宾来道 :“我也打听过了,他有个汉子是双目不见 的,全靠着西张去养他。所以西张人人都还说他好,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放了重利赚几个钱,回家去养汉子呢。这就是他的好处。我原打谅着不拘是介寿堂也好,怡安堂也好,补上了缺,这几个钱也算不了什么。不要讲别的出息,就是光月钱也有四两一个月,比咱们月间一个大钱没有的,就天差地远了。咱们尽靠的是一节一吊钱同磕头的赏封,一年还要出分子,这几个钱那里够呢?你瞧瞧双庆、长生、江苹,才补了下来,立刻就有人借他,只愁他不要。一会儿工夫头上身上妆扮的像个美人儿似的。这会儿坐的高高的,吃个酒儿,听个戏儿,好不得意。
  你瞧着,过两天房里收拾的体面着呢!那里像咱们这些倒运的,尽剩了这床破炕席同一床花布被。几时也像他们体面体面,戴的珠翠,穿的绫罗,房里钟儿表儿挂上些,我就死也甘心。”
  宜春道 :“依我的意思,下回遇着补缺的时候,竟去求大爷 同大奶奶,只怕倒有几分想头。”宾来道 :“那断不中用。你 瞧今日咱们挑的时候,大爷、大奶奶都在那里瞅着,一声儿也不言语。老太太最讲公道,从不叫人委屈。我听人说,老太太总拣那有福气、有出息的人才要。我那天托大金嫂子替我找个先生算算命,他说我今年交了秋要见喜,不见喜要见灾。你想想,我秋天来有什么喜?”宜春笑道 :“想是要养孩子。”宾 来听见,照着他的脸大大的啐了一口道 :“呸!你这臭蹄子害 昏了,说着说着就没有溜儿。只怕你倒要养孩子。你再胡说乱道的, 我就撕你的嘴!”宜春笑道 :“我倒有个喜信儿对你说,你别叫人知道,各自各儿去想主意。”宾来道 :“是什么 喜信,要瞒着人?” 宜春道 :“今日是雪儿的妈杨婶子对我说,他的表婶子韩大妈要来求老太太,说道他的女婿在外跟官发了财,回来要做亲,他要领闰梅回去出嫁呢。还有疏影的哥哥死了,他嫂子往前走了一步,又没有生下一男半女。林大妈只有疏影这个独养女儿,要来求老太太准他赎了回去,招个女婿在家里当儿子养老送终呢。这两家都要过了老太太生日就进来面求,这会儿任什么人也不知道。杨婶子关切我,叫我好好的出力巴结巴结。我这会儿同姐姐商量,拿个主意。咱们再错过机会,就没有出头日子了。我就怕的是叫怡安堂北院的人得了去,这怎么好呢?”梦玉正听到这里,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恐有这院里的人进来看见不雅,赶忙轻手捻脚的出了院门。
  秋水堂正散了戏,纷纷走进院来。梦玉站在黑影里让他们过去,溜出了介寿堂的院门转到怡安堂。该夜班的刘嫂子瞧见,说道 :“我的祖宗!你跑到那里去了?大奶奶们早回来了,老 太太同太太们散了好一会,睡都睡了半天。你瞧瞧东方都吊了白。八下里找你,总没个影儿,你躲在那儿呢?”梦玉笑道:
  “同个人说闲话,不知不觉的多耽搁了一会。”说毕,回到海 棠院来。海珠们忙问道 :“你在那儿呢?四处里都找不见。咱 们散的早,因为这些嫂子们辛苦了一天,让他们坐着也听会子戏。我又到三叔叔那里,等着老太太们散了,同到介寿堂伺候老太太安寝。又在妈妈屋里坐了一会,魁兄弟催着要睡,这才下来到怡安堂,老爷也上来了,请过晚安,回到家来又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