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我们把船划到阴凉的地方,看看荷花,吃吃莲蓬,高兴再哼上几句,不比闷坐着强么?”金钏儿被她们说动,当下将花样收起,便同去泛舟。紫鹃仍旧做活,直到天快黑了,方回留春院去。

  晴雯问她这半天到哪里去了,二奶奶找了你一回,也没有找着。紫鹃道:“我在水阁那边做针线呢。”晴雯笑道:“你太勤谨了,大长的天也不疏散疏散。”二人谈了好一会儿,吃过晚饭,宝玉、黛玉方从贾母处下来。紫鹃、晴雯同迎出去,黛玉说起宝姑娘今晚来,你们不拘哪个,到界坊外去接一趟。晴、鹃二人答应了。晴雯又回道:“三姨儿送了四盆花来,这屋里摆的就是。”

  黛玉走过去,见每盆都开着许多双花,幽香袭袭,陡然想起那年工夫人给自己和宝玉每人一盆兰花,也是双花满放,当时以为是个吉兆,哪知道转眼就成了生离死别。经过生离死别,以为是绝望的了,不意又有此番团圆,好似兰花有知,预为始离终合之兆。思前想后,不觉得呆了。宝玉见她如此,不知又触起什么心事,连忙拿话打岔道:“妹妹那回要弹的猗兰操,也没有弹,今天有这么好的兰花,不可不酬它一曲。黛玉只楞楞地,说道:“我哪有闲心思弹琴呢?”

  宝玉又央及道:“好妹妹弹着玩玩,你从前怪我不知音,我跟师父研究,也懂得了好些,如今可不是老牛了。”黛玉知他曲意慰藉,便道:“那猗兰操是成调,没多大意思,我另弹个海山操罢。”宝玉连忙取下壁间瑶琴,亲自拂试,放在琴案,看黛玉抚弦按曲,只在旁端坐静听。

  原来他前此在大荒山,常见渺渺真人弹琴,也略得其传授,所以听得进去。起先只听得叮噔之声,弹过一两段,那琴声渐渐高了。听到中间,顿觉苍凉满耳,好似一片天风海涛之音,奔泄指上,不由得击节赞叹。

  正在凝神领略,忽见紫鹃掀起湘帘,晴雯搀着宝钗进来,笑道:“这屋好香,正该在花下弹琴,不用点香了。”黛玉忙歇下琴来,迎前相见。宝钗道:“妹妹索性把这曲弹完了,咱们再说话儿。”黛玉道:“也就剩末段了,等我弹完,姐姐也弹上一曲,让我学学。”宝钗笑道:“大远地来了,什么话都没得说,就弄起丝桐,你唱我和,未免可笑。”黛玉道:“你横竖要见了老太太才回去,这一半天决走不成,说话的时候尽有呢。”宝钗道:“也好,我前儿刚谱了一阕新曲,要寄给你的。因为要来,就搁下了,等一会弹给你听罢。”宝玉道:“妹妹,你先弹你的。”

  黛玉重新就坐和弦,把海山操末段弹完了,余音渺然,更觉苍凉无尽,一时推琴起立,笑对宝钗道:“这可要听姐姐的阳春雅奏了。”宝钗笑道:“你这一说,我更弹不下去了。人说三日不弹,手生荆棘,我岂只三年没弹,只怕连工尺都记不准呢。”宝玉笑道:“姐姐,你在家里还这么客气,说给谁听哟!”宝钗推托不掉,只可就案试抚,她是弹惯了的,虽然搁下多时,到底与生手不同,渐渐琴和指协。黛玉细听,她弹的是:

  山遥遥兮海水深,美人天末兮思同心。感所思兮何许,佩幽兰兮盟素襟。

  歇了一会儿又弹道:

  望太虚兮为乡,驾飞鸾兮从子翔。之子所居兮云阿桂堂,银河渺渺兮风露凉。

  黛玉一面听着,悄悄地说与宝玉。宝玉字字领略,微笑道:“这第二叠意味更深,太虚为乡,不就指的咱们这里么?我虽不大懂琴理,也觉得她做得好。”黛玉道:“别尽着说话,且听她怎么接的。”一会儿又弹道:

  昔之遇兮何郁骚,今之遇兮心陶陶。惠而好我兮招我游遨,情耿耿兮天月高。

  宝玉听黛玉不说了,笑道:“这词意分明指的是你,就看出你们俩的情分了。”黛玉道:“这里头也有你呢!”宝玉道:“我听着真有趣,就是骂,我也爱听。”黛玉微笑道:“你这话就是外行,琴曲里哪有骂人的。”又听她弹道:

  生生死死兮双缠绵,天上人间兮永相怜。永相怜兮共怀抱,情衷如环今千万绕。

  黛玉听完了,忙向宝钗道:“此情相与,惟我两人。等我闲了,也谱一曲奉酬,以志永好。”宝钗站起来说道:“这是前儿晚上独坐无聊,随意自写的。今儿还是头一次试弹呢。”黛玉命紫鹃将雪梨茶沏来,和宝钗一面喝茶,一面闲话。

  宝玉问道:“云妹妹的事姐姐问了没有?”宝钗笑道:“若没问,怎么来回话呢?她说起妹夫姓林名成璧,也是一个秀才。老太太大事前一天过去的。”宝玉笑道:“这倒好,他也姓林,别和林妹妹是一家罢。”宝钗笑道:“你说的是笑话,外头真有人说他是林姑老爷同族,还承继给姑老爷做儿子呢。”黛玉道:“这是哪里来的话?我们家几代单传,连过继的都没有,我还配有兄弟么?”说着眼圈便红了。

  宝钗道:“妹妹,不是我说你,到底还是心眼太窄。这有什么伤心的?姑老爷成了神道,江淮人家,谁不称道此事呢。”又问宝玉道:“史妹夫的事你托谁办?”宝玉道:“只有秦老大最妥,他和地府书差都熟识,只要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