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倒是迎春见了她和同见了亲人一样,把孙家前后的事絮絮叨叨诉说了一番。说到北风里穿着单衣撵到下房去住,一个千金小姐从来没受过委屈,不由得泪流满面。司棋道:“二姑娘,您向来信因果的,这只可算是前世的孽缘罢了。”迎春哭道:“我不信我前世里造了什么孽,就该得这种恶报。”又数数落落的说个不休,好半天才住。见天已向晚,便扶着司棋去了。黛玉直送至宫门外,说道:“二姐姐得空的时候只管常来这里,我也闷着,咱们多说说话儿。”迎春道:“我刚才见警幻仙姑,她说起咱们家还有人来呢,过天再谈吧。”

  黛玉看她走远了,影子不见,方自回房,叫晴雯点起炉香,要重按琴谱。只觉心绪纷乱,试抚几回,总弹不下去。只得歇下,歪在榻上装睡。想着迎春听说的话与自己镜中所见无不吻合,始信宝玉并非负心,又想老太太素来疼我,都是凤姐她们撺掇的,把她老人有给懵住了,后来闹到如此,不未必不追悔。可是追悔又当得什么呢?又想起自己父母早亡,亲事无人主持,以致弄成如此结果。假若任她们胡乱嫁人。遇着非人,那二姐姐不就是榜样么?如此逐层想来,几乎柔肠寸断。到夜里晴雯、金钏都睡了,黛玉在床上抱膝坐着,思前想后,哭了一回。头一着枕,却已睡着,这是她近来养心的好处,按下不表。

  却说宝玉和湘莲那回出洞闲游,遇见白猿,几破杀戒,湘莲深为疚悔。宝玉几次还要出游,都被他拦住。又劝宝玉道:“咱们来此苦修,原要从静动做起。宝兄弟,你修得是禅功,比我更要坚定。那好动的脾气,以后真要改改才好。”宝玉笑道:“柳二哥,你怎么变了烦嘴子了,我知道就是了。”从此多日,宝玉只在洞中和湘莲无话不谈,却不敢往洞外去逛。闷的时候又央及湘莲教给他许多剑法。

  一日,宝玉正在舞剑,湘莲笑道:“宝兄弟,我瞧你总不像个和尚,不知是什么道理?”宝玉道:“也许是我没有落发,所以看着不像。”湘莲道:“也不尽然,你生来不是和尚的材料。”宝玉笑道:“师父本来就不收我,还禁得起你这么说。”刚刚舞罢,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已从洞门外进来。湘莲、宝玉忙向前迎接,至石室坐定,茫、渺二人便问宝玉、湘莲近来坐功如何,宝玉等各就静中意境,细述一遍。

  渺渺真人忽瞅着湘莲道:“我们修道之人第一要戒除妄心浮气,你一时不谨,几犯杀戒,可自知罪过么?”湘莲忙跪下,自陈过犯,求师父戒责。真人道:“罢了!幸喜你夙具道根,转圜其速,此后要切自戒饬,不可再犯。你以为那白猿是寻常畜道来盗你的剑么?他便是个神猿,故试你剑法,倘若误伤了他,罪过不小,前功尽弃,岂不可惜。”湘莲又力陈愧悔,誓遵师命。宝玉也随湘莲跪下,茫茫大士对他道:“道家有数,佛道有缘,从今你干你的,我不敢要你这徒弟了。”

  宝玉拉着师父的百衲衣,苦苦央告道:“师父容情,前次二人出游,是弟子一时好动,累及湘兄。若说神猿的性命还是弟子一言救下,求师父准功折罪。”大士笑道:“呵呵!你哪里知道,前日当今皇上赏给你文妙真人的道号,我们世外空门,原不受朝廷辖制,只是阴阳一体,百神效顺,何况我们今将你拜在渺渺真人名下,从此更换道服,另究玄功,前途无量。”宝玉望着师父依依不舍,大士道:“你枉自潜修,尚未彻悟。自来道释同源,我们二人又何分彼此呢?”便命湘莲替宝玉换了道装。

  且喜宝玉入山以来,尚未落发受戒,宛然就是一个道士。湘莲领着叩见了渺渺真人,又向茫茫大士拜谢。大士笑道:“我好好的一个徒弟被你抢得去了。”宝玉此后便将木鱼经卷一切收起,同湘莲深究道书,静研玄理,又另是一种功夫。

  原来宝玉虽然喜阅释典,他的禅悟尚不如黛玉、宝钗,可见他性情不近,此番出家,为的是黛玉生前的誓约,又因冥间遇着那人,说是潜心修养,相见有期,所以丢下了尘世的富贵,千辛万苦的奔去,说明他心见性未免过分。自从改从道教,他平日深喜庄、列诸子,又看过各种道书,觉得此中玄妙胜如佛家寂减。又得渺渺真人的指导、柳湘莲的印证,更引起他的兴趣。这也是先天秉赋来的,故能道境特超,进功神速。

  渺渺真人见宝玉如此锐进,非常欣慰。那天晚上亲唤他至石室内,传授入道真决。其时正在三更时分,洞天沉寂,星斗高寒。宝玉入室参见,真人道:“我今儿传你,都是古来道经没有记载的,切要细心体会。”说着便从石函内取出一本秘书,命宝玉细阅。宝玉连忙接过,那石室无灯火,只有一颗神珠嵌在壁上,四照通明。即在珠光之下,逐面翻看,全是白纸,并无只字。便向真人叩门,真人道:“你且耐心细看,心定慧生,自有灵妙。”宝玉领会,先疑神息虑,然后从头看起。

  翻至数页,忽见白纸上出现一个“福”字,不解其意,正要再问,忽听真人说道:“你试按画字写来。”宝玉领命,从头上一点起,用指头仔细摹写,直写到下边田字。真人道:“道在此矣!非有福人不能得道。福从何出?只在心田,这是入道的第一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