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越发守定天关,只当不闻不见。霎时沉寂,忽又听得耳边隐隐的硬咽这声,愈听愈听。见黛玉已走至眼前,哭得眼睛红肿,指着宝玉道:“我今儿可知道你了,你这……”说到这字,便又咽住,只把绢巾掩面而泣。宝玉心中惨然又想此是幻相,急忙按住。黛玉走近,指着他说道:“你不理我也罢,我只还问你一句话。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说着便走,宝玉不觉失声喊了一句:“林妹妹!”当时似天崩地塌一般,丹炉坍倒,真火全灭。宝玉也昏倒在地下。

  那柳湘莲守着丹炉,起初也有种种幻象,只是坚守不动,最后见尤三姐提鸳鸯剑走来,说道:“我为郎君辛苦赶来,不为别的,须知野道士中没有好人,你上了他们的圈套,从此便坠落深渊,永无相见之日。郎君还要三思。”

  湘莲心中惶惑,又听见这边丹炉坍坏,猛一回顾,那丹炉也跟着坍了。见宝玉昏倒,忙极声叫喊,方才醒转。彼此神定,相顾惭惶,即同至渺渺真人处请罪。一进石室忙即跪下,真人只在木榻上静坐,似未曾看见,他们直跪了一时许,真人才睁目冷笑道:“二君既尘心未净,何若屈处荒山,徒然受苦?及今下山还俗,未为晚了。”

  宝玉、湘莲再三引罪,任凭师父从重处责,只求留在门下,容弟子立心改悔,再图补报。真人又对湘莲道:“他还可恕,只你未能信师,焉能信道?更出我意料之外。”湘莲又叩头服罪,茫茫大士尚在蒲团趺坐,见湘宝二人悔罪可怜,便起来向真人再三说情。渺渺真人道:“当时我苦口训戒,就怕的是持戒不坚,果有此失。今且看大士面上,容你们一次。要知道魔由心生,那些幻象并非外来,就是自己心上的影子,从今再用一番治心功夫,心魔既消,外魔自伏。能否成就,且看你们的福分吧!”湘宝二人叩谢下来,便将功夫从头做起,经过此番警诫,二人斩钉截铁,立定防闲,连彼此玩笑都不敢说了。按下不表。

  却说黛玉那日见了迎春,谈到贾府近事,把她旧恨新愁重又勾起,添上许多眼泪。她自从焚稿之后,久断诗情,一日在绛珠宫临窗独坐,正值沉阴天气,恹恹愁闷,想起自己与迎春遭遇不同,一样是飘零薄命,不免有惺惺相惜之意。便随意作成了一首古风,取一张云锦笺写将出来,题目是:“落花行”。那诗是:

  东园花暗惊痴蝶,西园花冷鹃啼血。
  蝶怨鹃愁各自悲,昨日夭红今日雪。
  东西飘恨随流水,当时同在春风里。
  春风流水一相逢,梦断当时斗红紫。
  花底春泥葬暗香,花前粉镜对残汝。
  琼枝拗折肠俱断,哪似无枝更断肠。
  愁红零乱人空惜,愁人妆泪红俱滴。
  絮老莺疏又一春,春风至竟无情极。

  写完了,自己低吟几遍。心中想道:“好久没做,到底生疏了。”又想从前做的葬花诗,还有鹦哥念着,如今连鹦哥也没有了,哪里找得解人呢。想了一会儿,只悄自弹泪。晴雯进来瞧见了,说道:“姑娘又做诗么?还是少做的好,这些时脸上刚显着丰满点,操那些心做什么?”黛玉问道:“金钏呢?”晴雯道:“她到二姑娘那里去了。”

  正说着,就瞧见金钏和迎春一路说笑进来,却又同着一个人,隔着竹子看不清楚,那身量仿佛是秦氏,及至打帘进屋想不到却是鸳鸯。大家见了礼,黛玉道:“鸳鸯姐姐,你怎么也来了?老太太好啊?”鸳鸯皱眉道:“老太太归西去了,若不为寻她老人家,我还不来呢。”

  黛玉听了心中一阵悲惨,眼泪扑簌簌的就掉了下来。晴雯道:“到底老年人怕糟心,我们前儿听说她老人家病着,就有点担心,想不到这么快。”鸳鸯咳了一声道:“凡事真是不由人的,我一辈子服侍老太太,好老人家走了,我跟别人也合不来,昨儿给老太太辞灵,我就打定主意跟了去。谁想到遇着小蓉大奶奶,倒把我接到这儿来了,仍旧见不着她老人家,这是哪里说起来呢?”晴雯道:“我们这些人都上这儿来,老太太可往哪里去了呢?”迎春道:“上有九天,下有九地,谁也说不准。我想她老人家那样信佛行善的人,总也有个好去处的。”黛玉道:“老太太的大事,一切是现成的,想必没抄了去。”

  鸳鸯又叹道:“咳!抄是没抄去,大太太一直把着不放,要留着家里过日子。二老爷又尽让着她,弄得外面七零八落的,连我也看不下去。那位凤奶奶素来那么精明,这回也要不转啦,招呼了这边,那边又出岔子,我倒怪可怜她的。”晴雯道:“宝二爷呢?外面看着好点,内里还是疯疯傻傻的,亏得宝二奶奶有涵养,好一阵子,反一阵子,她总是那个样儿。”金钏儿道:“紫鹃姐姐呢?我怪惦记她的,还在府里么?”鸳鸯道:“紫鹃给了宝二爷房里,她总不跟宝玉说话,这个人也算有心眼的,那雪雁倒配了人了。”

  黛玉听着触起前情,不免伤感。因在人前勉强忍着。忽听侍女们回道:“有客来了。”原来是秦氏升入情天,来向黛玉辞别。黛玉和众人都向她道喜,秦氏道:“喜什么呢,把我一个送到那里,什么人也见不着,还不如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