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妹妹说芦雪亭那些地方都在低处,看得不远,今天要换个眼界,一直上凸碧山庄看整个的园景,你能走那段山路么?”宝钗道:“那山路也很平的,你能去我就能去。难道像老太太似的,必得用竹轿子抬去么?”湘云道:“要去得多加点衣服,还要预备茶炉茶具,和笔墨纸张,那里都没有现成的。”

  少时预备齐了,惜春道:“这就去吧,天晚了可不好走。”于是宝钗、湘云、探春、惜春披了衣套,带着手炉怀炉,各扶侍婢,从嘉荫堂那路上去。一带萦纡山径都铺着三尺方砖,旁衬五色石子,漫成花样。积雪半融,却不甚滑。一层一折,直到峰脊,便是那座敞厅。大家随意散坐。丫头们支起茶炉,一时茶煨熟了,又温了一壶珠兰酿,各人喝了几口。凭高下望,只见寒树重重,夹着许多亭台楼阁。树梢瓦面,一片白茫茫的,宛似瑶树琪花,琼楼玉宇。

  大家指点。看去那一条黑曲曲的是沁芳闸、一块黑汪汪的是荇叶渚,黄澄澄的是省亲别墅的瓦,绿沉沉的是潇湘馆的竹子,红稀稀的是拢翠庵的梅花,在雪光云影、上下一日中瞧得更真。宝钗道:“这真是个奇景,向来没领略过。”探春道:“亏史妹妹怎么想到的。”惜春道:“这也是空中楼阁,杲日一出,万象俱空,只争一时幻眼罢了。”

  湘云只顾凭栏眺望,他们的话都没有听见。忽然大笑道:“我得了一句了,谁接下去。”便朗吟道:“拍手栏杆俯大荒,”宝钗笑道:“你们看这诗疯子,今儿又发疯了。”探春道:“她这诗句倒很好,不仅涵盖一切,而且颇有仙气。七言联句咱们还没做过,今儿何妨试试呢!”宝钗道:“我也效颦吧。”就吟道:“人间真有白云乡,四周萝翠疑沉影。”探春道:“此刻就写景未免太早,好在是混拈的,还不要紧。”也接着吟道:“一镜梨云看斗妆,树拥蒙茸遮密磴。”湘云道:“好个一镜梨云看斗妆!这梨云不是兰哥儿心爱的丫头么?幸亏他们到江西去了,不然还以为有心打趣他呢。”宝钗道:“上句很好,那下句可不切雪景。”湘云道:“即是长排,哪能句句写雪呢?我也只好泛写雪景了。”随又吟道:“径穿革确到虚堂,重檐迭迭楼台合。”宝钮道:“这句颇似昌黎,倒不好对呢。”

  想了一会儿,方吟道:“积雳蒙蒙竹柏长,山骨初妍如削玉。”湘云道:“第二句更好,确是传神之笔。”宝或正倚着栏杆看雪景,说道:“咱们从拢翠庵来,那梅花还没哪嘴呢。这里看下去,倒是一片红的。”探春笑道:“我正对不上来,你倒帮了我啦。”便吟道:“梅魂微醒已含香,”

  尚未念出下句,湘云已抢着接吟道:“湿云连水寒鸥没。‘,探春只得接对一句道:“冻液衔林暗鹤藏。”湘云又抢着接道:“琼馆风使事雾慢。”宝初笑道:“云妹妹又把吃鹿肉的本领拿出来了,我可没有那捷才。”慢慢的吟道:“瑶宫天女舞霓裳,俯临万象归虚旷。”探春道:“到底蘅芜君口气大,这句倒要用心对她。”

  惜春在那里做誊录,他们每念一句,惜春便写一句。渐渐冥色沉昏,写的字都是模模糊糊的。笑道:“你们只顾抢着做诗,天黑了也不知道。”宝钗道:“真个不早了,你们看那边都上灯了,带回去再续吧。”探春道:“兴致最怕打断,再续了也没意思。云妹妹余才未尽,不如交给她胡乱凑上就算了。”说罢,大家忙着下山。

  到了山下天已曛黑,探春、宝钗各自分路回去,惜春、湘云同回至拢翠庵,用了晚饭。惜春自去讽经晚课,湘云便就灯下将日间联句诗稿重抄了一遍。数来不到八韵,却还衔接一气,自己便接续凑成,共得十二韵。那凑的诗是:“直立孤襟接混茫。叉手余寒随炼水,振衣有兴共凌霜。裁琼狡狯龙公戏,散锦缤纷鹿女装。坐久茶烟沉石鼎,归来花雨想经床。始知羔酒人间贱,曾控飞鸾到上方。”写完时夜已深。开窗一看,雪花还在飞舞,夜气甚寒,忙收拾睡下。

  次日,湘云早起,雪势已止,地上积得更厚,天还是阴沉沉的。问知惜春早课未完,自己梳洗了走至廊下,看了一回梅花。那梅花已开了一二分,破工艺品深红,幽香更细。想到探春“梅魂微醒已含香”的诗句,仿佛替这花写照,便携了诗稿来寻宝钗。二人批评一番,又互相赞美。宝钗道:“联句都是急就成章,就偶有佳句,也不能句句都好。所以韩孟之外,古人集中颇不多见,像这首也就算不离了。”湘云道:“只我们这几人,便不负园林佳景。那稻香老农虽然得意,未必有此清福吧。”

  正说着,秋纹送进一封信来,乃是李纨寄给宝钗的,却从南昌信局寄来。湘云道:“他们如何会在南昌呢?”宝钗道:“或许另有升调吧。”及到拆开细看,不免吃了一惊,又是欢喜。

  原来那回南阳构乱,有些小头目也想在九江起事,只因贾兰深得民心,不敢轻发,贾兰听见风声,便存个拼死报国之念,先将李纨送至南昌,暂赁公馆居住。自己和梅氏誓同生死,梅氏从妆奁中取出一对金药指,各带一只,说是万一乱世起来,未必能同在一处,只听到城池失了便吞下药指,准备地下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