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有些意旨可味,牢牢记着。及至显荣后,记起那座智通寺,便捐助银两起造这寺,把门外旧对句做新悬挂,不曾更换句语。如今庙宇焕然,一方香火有求必应。那时雨村除了内任,从京里打发人到南边接家眷进京。先由水路坐船,尚未起岸,那日守风停泊,离这智通寺不过二三里路。贾夫人坐在官舱,听后面艄婆笑讲道:“不用说,人要走运气,就是佛菩萨也要讲交运的。几年前头一座破庙,白日里鬼也捉得出的。自从贾雨村大人布施了这宗银子,就有缘头出来募化,翻改了这寺院,菩萨重装了金,佛地应该兴旺起来,菩萨也灵了。左近一带去烧香许愿的人挨挤不开。”
  贾夫人听见就是他老爷布施银子这座寺,也要去进香。因大船撑不进小港,便叫家人雇了一肩小轿,带了丫头、老婆子,请了香烛,到寺里拈了香回来,见一个五旬以外的贫妇,汲了一桶水走进小间子里去,宛像他旧主甄士隐的太太。贾夫人叫住了轿,命跟去的老婆子到这一家去,问明刚才进去的这个汲水妇人姓什么,从那里迁来的,有无子女?那婆子进去问了,出来回话道:“这妇人夫家姓甄,向在苏州阊门仁清巷居住,并无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幼年已被拐去的了。”
  贾夫人听了,知是旧主无疑,便命轿子抬到他门首歇下,出轿走进门里。相见之下,甄太太一眼认出他是娇杏,起居服色大非昔比。说话之间,甄太太讲起别后连遭荒疫,阖家贫病流亡,迁移到此,度日艰难的话,各各垂泪。贾夫人拜认甄太太为母,邀同进京。甄太太乐从,并无箱只行李可带,只收拾了几件随身东西,包了个包袱,其余破烂家伙,俱留送院邻。
  贾夫人叫老婆子拿了包袱下船,顺便取了一套衣服,赶忙就来。
  贾夫人又与甄太太坐了一会,等老婆子送到衣服更换。因此地离停船地方不远--不上半里之遥--贾夫人也不坐轿,同甄太太步行回舟。
  次日风顺开船,一路叙话旧事。到了京中,先叫前站家人通知了雨村的信,接进住宅。雨村感念甄士隐昔时知遇之恩,竟依了他夫人的称呼,认甄太太为岳母,相依度日。
  这一天,甄太太也去天齐庙拈香。香菱已早到庙中,凡有进庙的人,留心瞧认,不知那一个是他亲人。还是甄太太见了香菱模样儿,有些像他女儿,钉眼看个仔细,一时未便启齿讯问,只是怔怔的淌了一会泪,各自走开。甄太太回到宅里,便将庙中所见之人告诉了贾夫人,贾夫人亦费猜疑。惟贾雨村早知此事底细,因当日作宰时,曾经判断此案,衙内门子即系葫芦庵小沙弥,将案情始末细细禀过雨村。今甄太太提及,想起来被拐的就是他女儿,如今尚在荣国府的亲戚薛府上,便与甄太太说明,来到薛府访问。薛姨妈叫了香菱回去,母女相认,难免一番伤心落泪。薛姨妈把他们劝慰,又将等哥儿回来把香菱扶正的话,告诉了甄太太。一面治酒款待,留住盘桓。
  这里贾母知道,以为奇事,要瞧瞧香菱的母亲,命王夫人打发人过去。薛姨妈陪着过来,又请了本家雨村的太太,大家逛了一会园子。因冬天取屋子暖和,贾母那边绮散斋书房设席,叫梨香院戏班伺候。这日,姊妹们只有探春在座。黛玉因有他师母,同宝钗过去应酬。饮酒中间,贾母细问甄太太家事,甄太太便将他女儿乳名英莲自幼被拐离散,住居苏州阊门,遭了回禄,夫主甄士隐看破红尘出了家,孤苦无依,说着瞧了一瞧贾夫人,只说这是先前认的女儿,多年远别,今在路上遇见,同到京都,这许多事讲与贾母听了。贾母只是叹息。
  却说怡红院,晴雯知道两位奶奶都过那边听戏去了,一时高兴,叫到清音请邢大姑娘、史大姑娘,还有麝月、秋纹这几个人,宝玉不过那边去,也在这里玩儿取乐。湘云进来说道:“老太太今儿请客,停会儿戏文煞了台,说声要听清音,便怎么样?”晴雯道:“史大姑娘,不用你着急,我安顿在那边的了,要叫就让他们。”
  当下打起锣鼓一套,未曾打完,见林之孝家的自己跑来道:“本家太太要听清音,太太叫他们去伺候呢。”晴雯便叫班子里使唤的老婆子快收拾家伙,孩子们跟着林家的走了。湘云摊手道:“何如?”宝玉道:“他要听,明儿再叫他们来唱就是了。史大妹妹同邢大姊姊都来。”晴雯道:“我明儿偏不爱听。”
  湘云道:“晴姑娘听清音,倒合着一件古事,所谓兴至而唤,兴尽而止,何必听他!不听比听的越发有趣了。再不然,他们自己到梨香院去闹一支。”
  湘云正和晴雯说笑,见四儿进来,与众人问好,满屋子瞧了瞧。湘云道:“他也是旧时王谢堂前燕,今儿又飞回怡红院来了。”晴雯见了四儿分外亲热,拉住他手道:“怎么,我竟忘了你了!多早晚进来的?”四儿答道:“前儿进来的,在蘅芜苑伺候奶奶。今儿奶奶到老太太屋里陪客听戏去了,过来瞧瞧姑娘们。听说这里唱清音,为什么不见呢?”麝月道:“你原是要听清音来的,不是来瞧他们。”四儿笑笑,晴雯又问四儿道:“你又为什么出去的?”四儿道:“就是姑娘出去那一天,太太瞧着我,说我也是个没廉耻的,还说我是与二爷同日生日,道我曾说过同一天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