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叙话,出了园门,来到贾母处。见邢、王二夫人、尤氏婆媳、李纨、凤姐、探春、喜鸾、四姐儿一众人先已到了,便向贾母、王夫人道了喜,然后彼此相见让坐。贾母便问:“亲家太太为什么不来?”
  薛姨妈道谢。
  只见鸳鸯已妆扮得珠围翠绕,居然绣阁千金,叫林之孝家的挑了两个小丫头进来给鸳鸯使唤。早上在王夫人屋里供了南极、西池,与王夫人行礼,又在贾母前磕了头。此时却与邢夫人、薛姨妈见礼,不免推让一会。各人的贺礼觌仪早已备送,以次姑嫂姊姊俱系平辈相见。宝玉一早出门拜客回来,忙到贾母处叩头道喜,然后在王夫人跟前照样行了礼,便恭恭敬敬向鸳鸯叫了一声“姊姊”,作了四个揖。贾母笑道:“底下也像你玉钏妹妹,替他招一个好姊夫,我也欢喜呢。”贾母一句话,说得鸳鸯脸泛桃花,只得把头垂了下去。一面薛姨妈道:“老太太调教的人,出来果然比众不同。我瞧鸳姑娘满脸的福气,将来自然有一位好姑爷配他呢。”贾母道:“姨太太知我的心。我有什么调教,就为我老的越发记性不好了,全靠他在跟前提醒我一点。瞧这孩子,人还本分,心地也明白。想我已是八十以外的人了,将来我故世后,就不把他配一个小子,也没有对头好亲事,可惜糟蹋了这孩子。我要把他认在身边,碍着宝玉姊妹们倒压下一辈子去了,又使不得;不如拜在你姊姊身边,做个干女儿,送他飞上高枝儿去,算替我成全了这个人。一时我还离不开他,等把琥珀、翡翠这几个人领了起来,能接手他的事情了,才放他出去呢。这会儿不过应个名,托你姊姊的福,定下一头亲事,再不怕有人起什么坏心了。”
  说着,又向王夫人问道:“鸳鸯家里还有他娘老子没有?”
  凤姐忙答道:“他老子金彩,在南京看房子,两口老子都死过的了。有他哥子金文翔两口子,现在里头当差。”贾母道:“你们多给金文翔几两银子,将来不许他们去走动,别教他妹子丢脸。”王夫人和凤姐都应了一声“是”。
  鸳鸯听了贾母的话,想起先前铰下头发,立定主意等老太太天年后自寻一个了结,不想这样抬举他起来。人想衣裳花想容,世间那有有福不愿享的人?转想到主人豢养如此操心,直同恩抚儿女一般,不但不觉欢喜,禁不住心上一酸,两行珠泪直滚下来,怕人瞧见,忙把脸儿背转,用手帕拭干。
  独有邢夫人触起前情,自觉惭愧。等贾母众人用过早膳,起身推病告辞,自回去了。贾母满屋子里瞧了一瞧,向李纨道:“迎丫头偏碰着他家里有事,要后天才来呢。你两个妹妹是爱热闹的,为什么今儿不来呢?”李纨道:“因为婶娘身子不爽快,他们走不脱身,过一天就要来呀。”贾母又道:“四丫头早上在这里,为什么就走了?”
  正说着,只见惜春同了妙玉、莲贞进来。妙玉先向贾母稽首,然后见了王夫人,挨次辞行。贾母并不留心到妙玉脸上,王夫人因早知这件事,向妙玉仔细瞧了一瞧,带笑说了惜春几句,也不究问根由。又向莲贞问道:“这位小师父倒像有些面熟,几时进来的?”莲贞便向王夫人行了个全礼。凤姐笑道:“太太不认得他了?他就是芳官,先前住在水月庵,如今到妙师父那里没有几时了。”王夫人听了凤姐的话,便叫丫头去拿了两匹绸子来给芳官。
  莲贞当着王夫人,不好推却,勉强受纳。当下蕊官、藕官拿了戏目上来,见了莲贞,彼此一笑,并不搭话。莲贞想,他们舞衣歌扇,老此龌龊场中。幸我回头,不为冯妇。
  乃妙玉见戏班里上来点戏,起身告辞道:“奶奶、姑娘们都在这里,我也不到各处去了。”说着,同了莲贞回去。惜春送他们出了园门,转身进内,陪贾母、王夫人听戏。莲贞带了两匹绸子,心想先前太太成全了我,今日行此一礼,乃因报德抠衣,非为乞恩屈膝。受此倘来者何用?行至沁芳桥上,便要将绸匹撩入河中。又转念道:毁坏绫罗,也是罪孽,只得带回庵内,留着送给柳家的了。
  这里贾母处席终戏散,王夫人约定尤氏婆媳明日早来。宝钗因时候还早,拉了尤氏到他屋里去坐坐,蓉哥媳妇先自回家。
  黛玉留下薛姨妈同宝琴、香菱要回潇湘馆去。宝钗拉住黛玉道:“妈妈先要睡觉,琴妹妹和香菱同了妈妈去,你同三妹妹、史大妹妹陪珍大嫂子到我那里说说话。”黛玉只得随着他们到了蘅芜苑,才坐下让茶,宝玉也赶来道:“你们不言语一声儿,悄悄的都在这里,叫我找个难。”说着,便向尤氏道:“后儿妙师父进院,大嫂子可去送不送?”尤氏道:“我和他没有什么交接。”
  宝钗接口道:“正是有句话要问大嫂子,四妹妹要去住栊翠庵,你可知道?”尤氏道:“我是怕沾污了他的清白身子,如今不敢去亲近他。他也没有和我提起这句话,就是他的丫头入画的娘,昨儿进来缠住了我,说他女儿也是改志的了。自从里头出去,给他说婆家不愿意,死活赖在家里,几回要把头发铰下去当姑子。如今听说四姑娘要进栊翠庵,他还要去伺候,没法儿求我和四姑娘说一声。倘不许他进来,只有寻死一条路。你们都知道,头里撵入画,有多少人劝他不听,我也不犯着再去碰这个钉子。”黛玉道:“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