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婆子们的银子,已送过那边去了。坐至午后,凤姐才到,见过众人说:“史大妹妹同二姐姐来了,也没顾得上过来瞧瞧你们。如今林妹妹要回家了,咱们也留不住他。第一个老太太心上有几天不好过呢。明儿林妹妹走了,大家到老太太屋里陪伴说个话儿,多住几天。”说着,叫跟来的老婆子上去把银子放下,一面向黛玉道:“这二百两银子,是老太太给妹妹路上买果子吃的。这一百两是太太送妹妹的程仪。还有八条金腿、十二匣子干点心、建莲、茶叶、桂园、酱菜,这些预备妹妹路上用的东西,已经发到外边叫他们装车子,省是送到这里又要搬出去。”黛玉道:“我在这里,除别的不算,一个月倒害十五天的病,不知花了舅母家多少银子,还累得老太太、太太不够吗?这会儿又要拿了走。我笑刘姥姥是母蝗虫,我不是也成了刘姥姥了。”探春道:“‘携蝗大嚼图’里面,现成有你,不用另费笔墨。”大家都笑起来。
  黛玉又道:“蒙老太太、太太的赏赐,又不敢不领,叫我怎么样呢?”话未完,跟来的老婆子上去,给黛玉磕头谢赏。凤姐道:“正是,我倒忘了,妹妹在这里又不是客,怎么要赏起他们来!刚才大嫂子打发人送过去,我就请了太太的示,按着他们月钱的分例,里里外外,一概脑儿散给他们。”说着,叫跟来的丫头过去谢赏,一面就催摆席。
  不多一会,媳妇子带着老婆子们上来伺候停当。黛玉首席,各人依次坐定。凤姐先与黛玉安了席,其余丫头们送酒,觥筹交错。凤姐在座想到宝玉之事,自己心里也有些对不住黛玉。
  今见黛玉一些声色不露,若无其事,天良感发,越觉不安,坐着很不舒服,又不好起身就走,正在为难,见平儿进来道:“太太等着奶奶问话呢。”凤姐便乘机走脱,向李纨、探春道:“你们大家劝林妹妹喝一杯,我去去就来。”李纨道:“你自干你的,留平儿在这里。”平儿巴不得在此和林姑娘叙话一番,听见李纨留他,只是站着不动。凤姐回头道:“大奶奶叫你在这里,别多灌酒回去发酒风。”说着,连忙去了。
  黛玉便拉平儿坐下,湘云笑问道:“你几多回儿在你们二奶奶跟前发过酒风?”平儿道:“听他的话呢!”一面叫小丫头递过酒壶,与黛玉并各人面前斟了一杯。探春道:“咱们在这里热闹了两天,连你个影儿也不见。”平儿道:“前儿就听得大奶奶同姑娘们派公分给林姑娘饯行,我倒很想来呢。一来不敢附分,二来也实在顾不上,不然我早赶了来瞧个热闹,趁着喝你们两杯酒也好。”湘云道:“前儿还有琴姑娘,连妙师父也来的,当真比前年那一晚咱们和二哥哥做生日还有兴呢。”
  探春忙瞧了湘云一眼,湘云会意,便不言语。黛玉接口道:“二哥哥身子一定还没大好,出不得门,所以没过来。如他挣扎得起,肯不来凑个兴吗?我明儿起身,要去瞧瞧他。”平儿听见湘云提起宝玉,料定黛玉耳中决然听不得这两个字,不觉身上凛了一凛;及见黛玉神色怡如,反替宝玉圆释,若心中一无芥蒂,竟出平儿意料之外;又听黛玉说到明儿要去瞧宝玉,更与凤姐捏了一把汗,只是呆呆坐着出神。黛玉看见,反照杯过去道:“太太委你奶奶做主人陪客,你奶奶走了,你便是奶奶的替身,怎么到这里来发心事?别白熬着替你奶奶省酒。”
  正说着,雪雁来回柳嫂子说:“这会儿才出空了手,领着厨房里的人都来磕头谢赏。黛玉吩咐雪雁道:“你去对柳嫂子说,我在园子里叨扰他们这几年,这一点儿算不得什么。叫他们打一壶酒喝,倒劳动他们。去罢。”
  这里众人知道平儿量大,都要灌他,重又豁拳行令,比凤姐在座时甚为高兴。接着,又来了鸳鸯,平儿问道:“为什么这会儿才来。”鸳鸯道:“我趁着老太太睡觉,脱滑儿到这里给林姑娘谢赏呢。”黛玉道:“这句话就该罚你。”说着,连忙让座。众人道:“罚他先吃三杯酒罢。”鸳鸯饮酒,和黛玉叙些闲话。想黛林玉初来,在一个屋里伴了几时,后来搬进园中,也时常见面,今日分离,实出意外,未免依依。一时恐贾母叫唤,不敢久停,起身告辞。平儿道:“要走同走。”二人出席,又到紫鹃屋里坐了一坐,出了潇湘馆,一路谈论黛玉近来光景不提。
  这里席散后,一宵易过。次日天明,外边一切预备停妥,伺候黛玉起程。
  且说宝玉得了黛玉凶信,哭晕后醒过来,已打定主意,却不知凤姐设计瞒黛玉回生一事。有时追忆前情,还拉住袭人盘问林姑娘临终光景。袭人只得将错就错,饰词宽慰他道:“你头里讲过,晴雯做了什么花神,我不信,林姑娘是花朝日生,真是花神转世的。那夜里,人家都听得花丛里有鼓乐之声,迎他去归位了。”宝玉问道:“林姑娘提起我没有呢?”袭人道:“林姑娘既做了神仙,无论人家待他好待他不好,都就撩开了,还提起你什么呢?”宝玉又问道:“我娶宝姑娘的事,林姑娘到底知道没有呢?”袭人道:“那倒没听见说他知道不知道。就是知道,他也不管你们这些事情了。”宝玉听了,将信将疑,不免伤心流泪。奈明知花谢水流,返魂无术,便把从前多愁多虑、如醉如痴的念头,渐渐消去,于七情上,只缠住一个“哀“字,倒觉易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