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道:“老爷发信在先,还不知有升转一事,所以未曾提及。”贾母点点头。贾琏又笑向宝玉道:“宝兄弟,可听见了吗?”宝玉听贾琏念家书说到训饬他的话,早已站了起来。此时贾琏提了一句,只得应了一声“听见的了”。贾珍在旁接口道:“论宝兄弟的学问,也断不至此;况且圣恩优渥,知他年轻,未谙民社,一定多留在瀛署多年,易于升转。那是老爷的过虑。”贾母听了欢喜道:“正是。珍大哥,你的宝兄弟也算亏他的了。他老子自己任上的事情也繁,何必这样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我自己说这句话,如今算起来,寿也有了,福也享了,我欢喜的孙子、重孙子都中举做了官了;不遂心的事,都遂了心了;家里意外的喜事也瞧见了。仰赖上苍保佑,皇恩祖德,天高地厚,还要盘算什么?只顾乐我的就是了。你今儿来请我过去瞧跑马卖械,算起来年底里也没有日子了,过新年再瞧罢。”贾珍应了一声“是”,又和贾母说了几句话,然后站起身来,退了出去。贾琏、宝玉都送了贾珍,宝玉自回园子里来。
  闲话少叙,连日就有亲族交游到来贺喜,贾琏支应。非宝玉的同年至好,也不出去应酬,只躲在园里头玩耍。一日,闲步到紫菱洲来,见黛玉、宝钗先在那里瞧湘云扎灯。宝玉道:“凤姊姊已分付,叫外边灯彩匠赶紧扎去,你又在这里忙什么?”湘云道:“我知道。横竖尽闲在这里,我是扎几盏来玩我的。听见珍大哥也传了精巧匠人在那里扎灯,请老太太过去瞧跑马卖械,自然咱们都要跟着去的。我一天盼一天过了年,好瞧热闹。”黛玉笑道:“我也盼四妹妹带挈我上扬州呢。”宝钗道:“瞧你们高兴,到那时候偏偏老爷回来了。”宝玉道:“只要老太太高兴,请了老太太来玩咱们的灯,乐咱们的。老爷回来,陛见过了,也没在家耽搁的工夫,那里还来查察!”
  湘云道:“咱们的诗,妙师父为什么留住了还没送回来?这里打发个人去问声才好。”黛玉道:“别去催他,这会儿没有送来。一定他留情,要和我们二十六首呢。”
  正在闲话,只见薛姨妈的丫头同贵来找宝钗,说:“大爷出了罪,同二爷回家了。太太叫我来告诉姑奶奶一声。才到蘅芜苑,四儿说奶奶找潇湘馆奶奶去了。我到了那里又找来的。”
  于是,众人都替薛姨妈欢喜。黛玉道:“难得你大爷赶年前回了家,你太太自然欢喜的了。”同贵道:“正是,太太说新年里就要摆酒请客。梅家任上还没信来,三月里先要办香菱姑娘的喜事,底下再办……”同贵说到这里,瞅着岫烟又一笑,缩住了口。众人都已理会,独有宝玉心上未免怅然,以为咱们园子里又少了一个知己姊妹。宝钗因要问同贵的话,站起身来先和同贵回蘅芜苑去了。宝、黛二人又坐了一会,然后回去。
  时光迅速,瞬眼已是除日。清晨起来,自贾母以下,凡有诰命者,皆按品妆戴入宫,辞岁回来,贾母先在自己院里供了天地佛马等。宝玉入朝回府,带领他姊妹并邢、王二夫人、妯娌人等,先在灶王前供献已毕,到宗祠家庙里行了礼,拜过影像,回房歇息。宝玉就在贾母、王夫人处辞了岁,又到各处一走。吃了早饭,外边已经伺候出门,拣几个要紧地方亲自一到,赶忙回来。见荣国府大门洞开,门前车马喧阗,人声杂沓,都是来辞岁的官员绅士,以及戚好世交。宝玉躲在车内,不及招接,径到仪门下车。里外悬灯结彩,显耀异常。宝玉望聚锦门来,进园中,一路竖起矗灯,两旁树枝上,果有红绿相间的点缀,是花是叶,巧夺天工。众媳妇、丫环都已换上新艳衣裙,粉香脂艳,鬓影钗光,目不暇给。
  一时到了怡红院,小丫头道:“姑娘们都逛去了。”宝玉因早上起来应酬了大半天,觉身子有些乏了,便一个人坐下。
  心中欢喜,想道:照像今年过这么一年光阴,洵不虚度,凡可悲可恨之事,翻转来都成了天下所无,古今罕有的乐事。不但事已如斯,连所见所闻别人的事,亦无不称心如意。有生若此,竟不知离恨天为何物矣!
  正在出神,凤姐处打发人来说:“老太太吩咐,今年的合欢宴摆做两处。本家爷们来的不少,席面摆在大花厅上,叫咱们二爷同那边珍大爷支应。二爷和奶奶、姑娘们就在绮散斋,老太太出去近便些。今年老太太分外高兴,定了两班好戏,还叫传梨香院的女孩子都去伺候。有几十架烟火,晚上放呢。二爷快走罢。”宝玉把身上带的表瞧了一瞧道:“时候也不早了,今儿老太太高兴起来,多坐一会子,咱们再瞧瞧灯火,怕就该出去随班朝贺的时候了。不如趁这会儿打个盹儿。”
  当下和衣倒在炕上,才朦胧合眼,耳边听得有人唤了声“二爷”,似四儿的声音,睁眼一看,却是五儿递过一本诗稿,说是妙师父打发人送来的。宝玉接过展开,留心要瞧妙玉评的诗眼力何如?五儿手里又递过一纸字帖儿道:“还有妙师父的名帖,请二爷就到太虚宫去,有要紧话告诉二爷呢。”宝玉便将诗本撩下,瞧那帖儿上写的“太虚幻境妙玉拜”。宝玉看了,心上狐疑道:“这会儿请我去讲什么话呢?他向来自称槛外人,忽然又换了‘太虚幻境’四个字。”心想到黛玉那里告诉了这句话再去,又恐黛玉阻止他,便起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