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园来。走至二门外,不见小厮们,独自一个出了府门,直行至太虚宫前,见宫门半掩,径进里边。
  过了牌坊,见情天匾额下站一宫妆女子,宛似从前曾见面浃洽的人。料他必来款接,忙趋步上前。那女子反向宝玉叱问道:“何处俗物,擅入此间?”宝玉见女子加以厉色,逡巡却步,自觉赧颜,只得俯首相告道:“我是来会妙师父的,不知他住在那一个屋子里,望仙姑指引。”那女子答道:“这里没有什么妙师父,还不快走!”宝玉道:“明明刚才妙师父打发人去招我来的,怎说没有他呢?”那女子道:“这里乃清虚飘渺之所,说有便有,说无便无。纵然有他,也未必肯出来见你。你如不信,尽管在此着迷,莫怨耽误你的事。”说着,径自走进,把角门掩上了。
  宝玉恍惚记起前日亲送妙玉到此,为什么一时竟无处找寻他的居室?这宫妆女子又是可处来的?被他冷落。心头纳闷,信步行去,进了一座宫院。见墙下自己移植那棵泪草葱翠依然。
  正在注目凝思,只听隔墙送出一派歌声,字字清朗。歌的是: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只怕没前因,今生怎想遇着他。毕竟有奇缘,肯教心事成虚话。从前枉自嗟呀;到后何须牵挂!捞起了水中月,栽活了镜中花。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忍他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曲终人不见,余韵悠然。宝玉听了还要咀味其词,出神伫立。忽见院门启处,步出一女子来,似曾相识,一时记不起是谁。因才被宫妆女子呵叱,未敢造次。见那女子笑脸相迎,迥非顷间落寞光景,便向前作揖问道:“何处歌声缭亮乃尔,昔年似曾聆过此音。”那女子道:“词调虽旧,句义更新,今被窃听了去,恐还未能明晰。我感使者送剑之情,不避嫌疑,与君一面,引你到一个地方去,索性把曲中的前因后果都明白了。”
  说着,便挪移向前,宝玉厮跟在后。转弯抹角行来,依旧到了配庑“薄命司”中。那女子道:“这里是使者到过的,还把先前所看‘金陵十二钗’正、副册一瞧,别的都不用看他。”
  当下揭了厨门上封条,开取薄册出来。翻开先将册上旧的,指与宝玉瞧了,再看改的。宝玉看了大半,有些会悟,向女子央告道:“敢乞神仙姊姊借我纸笔,抄那几页的词句回去,叫咱们园子里姊妹大家一瞧,庶不辜负了今儿这一番指示。”那女子沉思道:“已往之事也不怕漏泄天机,那旁桌子上现有笔砚花笺,你都录了去就是。”一面宝玉录写,仙女指道:“这便是正册上第一页,改分两页的。”看宝玉写了,又把看过这几页挨次指点明白。宝玉写就,又道:“姊姊,何不再引我到那未曾看过这几司里头去瞧瞧?”仙女道:“古往今来,普天世界的女子,虽各人遭际结局不同,总越不过匾额上的‘情天孽海’四个字。就是‘金陵十二钗’里头这几个人,全亏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子,费了多少神力,硬改了注定的册子,才得椓灯复焰。也只为完就绛珠仙子灵河岸上一段未了情缘,其余几个人,都是带挈的,何必再阅他司,多牵情恨?使者到此也有时候了,速速回去罢。”宝玉无奈,只得把抄的词句揣在怀里,拜谢仙女,离了太虚宫回家。
  径至怡红院,见黛玉、宝钗、湘云、迎春、鸳鸯、香菱、晴雯、袭人这许多人,坐的坐,站的站,满屋子里莺声燕语,翠族珠围。先是湘云开口道:“我们都来给二哥哥辞岁,丫头们满园子找你不见,躲到那里快乐。”宝玉道:“刚才妙师父送了咱们半仙阁的赏梅诗来。”湘云不等宝玉说完,忙接口道:“在那里?快拿出来,给咱们瞧瞧妙师父怎样评的?”宝玉道:“且慢瞧这个,有一件事告诉你们。妙师父送了诗来,还有帖儿邀我去说话。我赶忙到那里,妙师父不见,倒遇着一位神仙姊姊,引我到一个地方,拿出许多册子给我瞧。他说是太虚幻境的警幻仙,为了绛珠仙子要了结什么灵河岸上的夙缘,因此把注定的册子改了。其中道成全了咱们‘金陵十二钗’里头几个人,不信现有抄来册上的词句。”说着,便向怀里掏出。众人争着来瞧,宝钗笑道:“我瞧起来,明明说着咱们呢。”黛玉道:“姊姊,你这么一个聪明人,怎么说起糊涂话来?你想,世界上那里有什么太虚幻境,难道咱们这班人都从太虚幻境来的?统是他编造出来的,说谎言哄骗咱们的。”说着,便要撕毁。宝玉慌忙伸出手来,只听得院子里山崩的震响,众人赶出去瞧,道:“天上塌了一块大石下来。”宝玉惊醒,并无黛玉、宝钗诸姊妹,晴、袭、鹃、莺一个人在眼前,原来是红楼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