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事情,吴贵自然把宝玉中举出家一事先告诉了,晴雯已吓得胆战心惊,怔了半晌,尚未盘问细情。
  吴贵因记挂他女人的病,急忙回身便走。
  正值周瑞家的从蒋玉函家出来,到着那一家门首,像是刚才这老婆子讲的,便叫住了车。事有凑巧,一眼瞧见吴贵走出门来,便叫过车边盘问。吴贵道:“难得你老人家到这里来逛逛,这就是我叔子家里。有一件奇事告诉你老人家,我家姑舅妹子还在呢。”周瑞家的笑道:“我省不起你家姑舅妹子是谁?”吴贵道:“在宝二爷屋里伺候的,叫什么连我也忘了。请你老人家到里头去坐坐,横竖见了面总认识的。”周瑞家的下了车,吴贵引着先走,推进大门便嚷道:“荣府里的周奶奶来了,妹子快出来。”又道:“我有些小事少陪你老人家。”说着飞跑的走了。
  晴雯在里面听说荣府里来的周奶奶,不知因何事故,赶忙迎了出来。周瑞家的一见,认是晴雯,记起他被太太撵,已经死过的了,陡然一惊,便忘了吴贵的话。一时浑身打战,倒退几步喊道:“晴雯姑娘,我在太太跟前没有说过你坏话呢。冤有头,债有主,你快去缠别人罢。”晴雯笑道:“周婶子,你别害怕,我不是鬼呢。”连忙细细的把话说明。周瑞家的啐道:“刚才原听见你姑舅表兄吴贵说你还在的话,我也没理会,见了你到先吓昏了。”
  晴雯等不得周瑞家的话讲完,便问宝玉出家的根由。周瑞家的便从晴雯出去后,宝玉怎样失了玉,疯傻起来,怎么哄他娶林姑娘,反娶了宝姑娘,哭的死去了;林姑娘死去了又活了转来,如今已回南去了。宝二爷进场中了举,就去做了和尚,害宝姑娘也苦死了这些话,约略讲了一遍,连袭人出嫁的事都说了。晴雯听说,浑如做梦一般。不料我出来不多时,竟翻腾变幻出许多事来。又想到袭人身上,便触动他的旧恨,止不住夹枪带棒的说道:“他是宝玉屋子里第一个靠得住的人,太太早把宝玉交给他的了。如今宝玉就走到外国里去,也该跟着去找回来交还太太,才算他有能为。为什么宝玉一出门,这蹄子就要去嫁老公呢?”周瑞家的笑道:“晴姑娘这张嘴还是那么着,真是同刀子一样的。”晴雯道:“我倒不管怎么生硬的,太太知道了撵我到阴司地狱里去,敲牙割舌,我有命还活转来呢。”周瑞家的道:“太太如今也再不计较你这些,就是花姑娘也不是他自己愿意走这条路,太太主意打发他出去的。”晴雯听说,把眼一楞道:“周大娘,你倒别说这句话。别的事情自然一定要遵上头的示下,这件事全凭自己主意拿得定,拚着一个死,什么事不了?”周瑞家的又笑道:“那里都像晴姑娘你这样执性呢?各人有各人的脾气。正是我听说娶花姑娘这一家,先前还定过姑娘的,又为的是什么不愿意,上了吊?”晴雯笑道:“原来就是那一家!”
  话未完,见周瑞家的小丫头进来说道:“赶车的请奶奶上车呢。”周瑞家的往院子里看了看天,道:“果然时候不早了,怕赶不进城呢。”一面又向晴雯道:“我进去告诉了太太,只怕还要叫你到里头去住几天,大家还要瞧瞧你呢。”说着,赶车的又来催促。晴雯便送周瑞家的至门外上了车。回到自己屋里,算后思前,整整的想了一夜,书且不表。
  再讲周瑞家的坐上车,急忙赶进城来,也不及到袭人家里,径回荣府,已近黄昏时候。先到平儿屋里,平儿道:“奶奶身上不爽快躺着呢。咱们等了你好半天,大家猜你被袭人留住了,在那里看新人喝喜酒呢。”琥珀、玉钏、麝月、秋纹等都在里面,大家让坐。周瑞家的未说先笑道:“送去的盘盒原物带了回来。我到太太屋里去,再来讲新奇故事给你们听。”玉钏便把周瑞家的一把拉住道:“太太和大奶奶都在老太太屋里陪着打牌,你且把新奇故事讲给我们听了,再去不迟。”鸳鸯接口笑道:“凭是什么新奇故事,我都不爱听。我就不信袭人这蹄子才嫁了男人,把咱们这班姊妹都不认了,连送去的盘盒也不希罕,竟退了回来,是什么意思?”周瑞家的笑道:“那再别冤屈他,可断没有这件事。姑娘们听我讲出来就明白了。”于是把蒋家老婆子说的这番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麝月不等说完,便道:“这一家姓蒋的,多分就是唱小旦的叫什么蒋琪官。二爷挨了老爷一顿板子,就是为他呢。他算什么东西,袭人嫁给他还玷辱了他不成?怎么没缘没故把袭人休回了娘家?周婶子,你为什么不当面见一见姓蒋的,与他评评这个理。”玉钏道:“要你着什么急,你怕袭人受委曲气不愤,明儿许你同了周婶子到蒋家去评理呢。”平儿笑道:“他到蒋家去,倘然蒋琪官倒看上了他,把他留住抵兑袭人,这个窝儿怎么样呢?”大家都笑起来,笑得麝月红了脸,正要不依平儿,只见一个小丫头子跑来说道:“老太太屋里已经散了场,太太下来了,叫玉钏姊姊呢。”
  周瑞家的忙站起身来道:“我见太太吃饭去,还有一件奇事明儿来讲给你们听罢。”说着,只听得凤姐在屋子里乱嚷。
  平儿连忙摆手叫别言语,悄悄的,听得凤姐嚷热,叫小红把盖的绵被揭去一条。平儿过去帮着伺候,琥珀听说老太太屋里牌局已散,早先走了。周瑞家的走后,麝月等亦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