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道:“我怎么不知道,上年年底里太太还打发人去叫过来,说是病着没有进来。”宝玉道:“后来太太又去叫过没有呢?”
  麝月道:“接着过年,甄宝玉来了,就要料理琏二奶奶出门,家里忙的什么样似的,太太那里还提起他。”宝玉道:“你先为什么不告诉我明白呢?”说着,便把麝月拉在自己坐的杌子上道:“咱们商量,要你在太太面前提一句叫袭人进来,或者竟不用告诉太太,我悄悄的打发人去叫他,你道好不好?”麝月叹道:“我和袭人不比别一个,前几天还打发人出去看他,说他还病着,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心上郁结,恹恹缠缠的没好。他肯进来,也进来过几趟了,何必定要去叫呢?如今他知道林姑娘也来快了,怕未必肯进来。”宝玉道:“说到林姑娘,也在园子里混了这几年,大家怪好的,为什么他怕林姑娘呢?”
  麝月微笑道:“我也不过这样瞎猜,袭人是一个要强的人,也顾脸,只为错走了一步,知道林姑娘嘴头上是利害的,见了面保不定不说两句取笑的话,他就当不起。二爷,你不知道,我们做女孩儿的,虽然是丫头,比不得千金小姐的身分,也常听见鼓儿词上说的什么另抱琵琶,又是什么泼水难收,想起他的错处,脸上下得来吗?”宝玉道:“今儿我见过蒋琪官,听他说袭人过去还没同炕。蒋琪官知他是我的屋里人,就送回花自芳家里,不过到蒋家去白走了这一趟,也算不了什么。”麝月听了嗤的一笑,停了半晌道:“我告诉二爷,咱们府里,我看见出去的人就记不清。若说配给小子,应该进来服役当差不用说了,就是娘家赎身出去许配人家的,他感念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的恩典常进来请安走走的人,何尝少呢!只为袭人与别一个不同,蒙太太的抬举,又和你好,他既然走错了路,索性嫁了蒋琪官倒也罢了。如今有人知道的呢,说是蒋琪官的好意,不知道的还要添些混帐话出来,说是钝货,害得他青不青蓝不蓝,算什么呢?二爷走了,袭人的眼泪明里暗里不知淌了多少。如今二爷回来了,袭人在家里,二爷倒替他想想,难道他不愿意进来见见二爷吗?二爷既是不怪他要他进来,别一时性急,总得盘算一个长局,等林姑娘来说明了再叫他进来才妥当。我知道袭人别处是不去的了,还怕他飞上天去?我先前没有告诉你明白,就怕你急巴巴要他进来,倒把这件事弄坏了。”
  宝玉听了点点头。秋纹在那边屋子里听他们讲得厌烦了,便走出来道:“你们也讲的有时候了,请麝月姑娘歇歇罢。”麝月道:“我同二爷讲话,碍着你的筋疼?”秋纹笑道:“这会儿袭人不肯进来,二爷当紧,何不就叫麝月权替着袭人呢?”
  麝月便起身来要打秋纹的嘴,说:“我饶了你也算不得。”宝玉笑着来厮罗他们。秋纹又道:“你那一样不如袭人?二爷权把你当了他好多着呢。”当下麝月、秋纹顽罢了,各自坐下,把鬓发理了一理。秋纹笑道:“头里瞧二爷病好了这几个月不理我们,竟像屋子里这一班人统可以撵的了。那时候二爷出去做了和尚,咱们也像袭人都走了,二爷回来叫谁伺候呢?”麝月道:“扯臊,短了你二爷就没人伺候了!”宝玉道:“你们统走了,我还一个个叫你们回来。”麝月、秋纹一面整理宝玉的衾枕,服事安歇。
  次日起来,宝玉往贾母、王夫人处请了安,到凤姐屋里坐了一会出来,正遇见林之孝家的进去回话。宝玉便拉住了,叫声“林嫂子,我问你一件事。上年咱们家里出去的丫头,到底是那一家许配了人后来又翻悔了,你去查问明白了告诉我。”
  林之孝家的笑道:“咱这边同东府里一年出去的姑娘们少算些也有二三十个,没头没脑的叫去问谁呢?二爷吩咐,只好留心慢慢去查访,一时性急不来。”宝玉道:“你留心问去罢。”
  说着自往园子里找探春姊妹们玩笑去了。林之孝家的因要办的正经事料理不开,知道宝玉的话没有头路,那里放在心上。进去回了凤姐的话,半晌出来,把这件事就撩开了。
  凤姐和尤氏镇日料理宝玉完婚之事,又有报喜开贺这些夹在里头,真是忙上添忙。人逢喜事精神爽,因有贾母这一宗垫项,手头宽裕,贾琏安心在外应酬,里边凤姐打起精神办事,趁空儿还要陪贾母抹一会牌,专等南边送亲到来。荣府之事,暂且按下。
  讲到黛玉家里诸事齐备,黛玉静坐闺中,惟与紫鹃闲话消遣。这年是闰三月,清明节气较迟。想起父母早故,零丁孤单,做了一个女孩子不能承祧宗祀,幸上年回家赶上送葬大事,如今远嫁到京,连坟墓上不得时常去看看,虽则舅舅家祖基亦在南边,现有田房产业,但近依畿辅,世受国恩,若说回到原籍来有什么好处?赵太后爱女远嫁,持踵祝其勿返,我亦明大义,自然不敢动回南的念头,今年清明节必得到墓前祭扫哭别一番。
  主意已定,看看到了寒食,上一天半夜里下起濛濛细雨,到天明晴了起来,推开窗子,见院子里满地绿苔带润,树上未谢的桃花饱含宿雨分外精神,那天上颜色如洗过的一般。黛玉爱这好天气,就趁这一日要去扫墓。早饭后俱已齐备,唤了四个家人同家人媳妇。黛玉坐了大轿,紫鹃、雪雁小轿随后,担夫扛了条盒离了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