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出城行来,黛玉从玻璃窗内望见花缀路旁,柳盈门上,记起储光羲的诗“杏酪渐香邻舍粥”,又宋祁的“箫声吹暖卖饧天”,正是映景及时。一路上,踏青的女子联袂而行,隐隐绿杨树里露出秋千架子,乡村妇女挽着彩绳戏耍,沿路风景娱目。
  不多时,到坟前下轿,众家人已将祭礼摆设齐整。黛玉轻移细步走到墓前,见已铺好拜垫,止不住双泪交流,跪将下去放声大恸。拜毕犹呜咽不已,紫鹃同家人媳妇都上前劝慰,半晌才止了哭。雪雁送过手帕子,把泪痕拭净,然后将添种的松柏树株,墓前后周围看了一遍。见松土新添锄除蔓草,另有墓前一丛约长一尺余,草上生成的斑斑点点如血染一般。四下里并无一点微风,那儿棵草对了黛玉似有性灵,不住的轻摇浅曳起来,黛玉便弯了腰细细认他,并不识此草,只是暗暗称奇。
  紫鹃、雪雁动手烧化纸钱,家人媳妇们收了祭礼,便请黛玉上轿到坟屋里去坐坐歇息。黛玉摇头道:“这几步路,我慢慢走了过去也算踏个青,应应景儿。”当下众人围着黛玉往坟屋里来,管茔的女人赶先过去开了东屋门,请黛玉进去,回身取茶。这里一个家人媳妇笑道:“盘碗茶叶都现成,知道你们这里水是清的,提一壶开水来就是了。”黛玉走进里边,见小小三间坐室倒也精雅,花墙外几株垂柳间着红桃,院内满架朱藤,清香馥郁。家人媳妇又去推开了后窗道:“姑娘到这里来看看远景。”黛玉步至窗边坐下,见遍地菜花新雨后照着日色闪闪烁烁的分外光明,远远望去,一带平山堂景致,如在画中,风帆摇曳,往来不绝。
  黛玉正在凭栏凝眺,那管茔的女人已携上水来,家人媳妇接过把带来茗具泡上旗枪,又整备几色点心送上。黛玉一面喝茶,便叫住那管茔女人问道:“老爷、太太墓前后的青草,当春容易发生,该随时留心除净。才看见墓前留这一丛是什么意思?”那女人答道:“这是有个缘故,一个月前头有个小和尚来在墓前哭了一场,我男人到府里去禀过的。不料那小和尚哭的眼泪滴在草上,那草就显出这样颜色来,雨也淋不净。姑娘看见草上不是像血点样的吗?我们乡里人见的草也多,没见过这一种草,定是哭的眼泪点成的。因想起那小和尚不是仙家变化来的,就是返老还童有德行的高僧。我家男人所以单留这一丛不敢锄弃他。”黛玉听了,怔怔的想道:“那小和尚非宝玉是谁?怎么哭的这样伤心?连草上都染成血点,也太苦了。”
  呆了半晌,对那女人道:“你们这样说,想起来的是仙人遗迹,当真锄弃不得,我也希罕这种草,要分掘一半去,留他一半让他长发罢。”那女人答应,连忙要去掘草。黛玉便叫紫鹃向他们借了一件小小铁器:“自去动手,带着些泥土掘来,别损坏了根。”紫鹃会意,便同到冢前,约分了一半,连土掘起送与黛玉看了。”黛玉点点头,命将根土包好带回。
  当下上轿,一径回府,黛玉先到婶母处讲些乡间野景,坐了一会才到自己屋里。紫鹃就去找了一个羊脂白玉盆把草栽上,灌了些水。黛玉又端详了一会,天色已晚。当夜无话,清晨起来,梳洗才毕,就去玩弄那盆草儿,又添了无数伤心。这里雪雁屈指吉期已近,便对紫鹃道:“姑娘京里带出来的东西,回家来住了几时,都又翻腾过的了,如今还得过一遍手,姊姊来帮帮我。”紫鹃笑道:“你不记得那时候我正病着,都是你拾掇的,我连手也没沾一沾,眼也没瞧一瞧,这会子倒像没处插手似的。好妹妹,我劳你一个人经手了罢。”雪雁道:“你不肯来帮我也罢。”说着一面动手笑道:“就是这几件子东西,先前替姑娘收拾厌烦得什么样似的,今儿动起手内像轻快了许多。”紫鹃忙喝道:“悄悄里罢,别教姑娘听见了。”黛玉听他们讲话,只是支颐默坐。
  紫鹃忽然想起这幅小照,站起身来在自己箱子里找出来,送还黛玉道:“画儿带回来了,还没告诉姑娘。姑娘看看,也叫雪雁收拾在书画箱里。”黛玉道:“我也忘了。”说着接过,展开见上面题有诗句,细细咀味了一会,认得是惜春笔迹,还有落款,便问紫鹃道:“四姑娘题诗可是在甄家送信之前,还是在后?”紫鹃道:“就是这一天得信的,四姑娘题诗的时候甄宝玉还没有到呢。姑娘们都在大奶奶屋里,先是四姑娘高兴,三姑娘说题得的,后来四姑娘写上的。姑娘看四姑娘题的好不好?”黛玉点头暗想,惜春已有先觉之明,差不多功程圆满的时候了。虽然词句里有些奖借,早把我终身料定,万不是宝玉这样死活把人拖下红尘。四姑娘与妙玉同我结定松、竹、梅岁寒三友了。黛玉想了一会,把小照递与紫鹃道:“替我把这幅大士像也收下来,一搭儿放好在画箱里,我还去供呢。”黛玉这边的话,且按下不表。
  林府得信,北静王因有朝政,不便远行,命长史官带同荣府总管押送礼仪。路程远,除表礼外,一切水礼都到南边备办。差官将次抵扬,林府差了四名体面家人迎出百里之外,投帖请安,一同来到码头停泊,地方官亲往拜谒。这里早已邀请出仕过的二三品顶带亲戚迎接差官,大门外两旁扎了吹鼓彩亭,里边东西院厅房二十余处结彩悬灯陈设华丽,预备安顿差官及新亲一众人等,不用另备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