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清唱设席。是日,迎春已被孙绍祖打发人来接了家去,喜鸾、四姐因家里有事都回去了,只有宝琴、香菱、李纹、李绮、湘云、岫烟、探春、惜春,来到潇湘馆,都已知晴雯、紫鹃的事,先与他们道喜。接着庆龄、遐龄等十二个女孩子都来了。
  宝玉见他们个个体态轻盈口齿清脆,便欢喜,同他们问长问短,把庆龄的脸儿细瞧一会,宛然是芳官,因此尤爱庆龄。一时摆开场面,各人伸出笋芽儿的纤指,动起锣鼓鱼板,打出《锦上花》、《大富贵》、《蝴蝶探》这些牌儿名来,比听戏倒觉清趣雅静,少停坐起席来,并排两桌,第一个湘云豪爽高兴,首倡搳拳猜枚,竖旗扬鼓的与合席对垒。黛玉还守新人体统,静默陪坐。宝琴道:“史大姊姊,你再像先前说的古文、唐诗、骨牌名、曲牌名、时宪书一连串这个,这会子你一口气能讲出三个来,我满满的喝三杯酒。”湘云问:“酒底呢?”宝琴道:“酒底说一花名,又要是鸟名或虫名,亦可再说一句古诗映合。”湘云道:“这也难不倒我,讲了出来你是要喝的呢,赖酒的就是个哈叭狗儿。”
  便道:“我张我三军,电闪旌旗日月高。好一个将军挂印,回去朝天子,宜上表章。
  酒底是‘杜鹃花,声声啼血向花枝’。”众人听了都道:“有意思”。宝琴催他说第二个,湘云又道:“扬眉吐气,华堂今日绮筵开,摆列了锦屏风,与那好姐姐,宜结婚姻。
  酒底是‘蝴蝶花,等闲飞上别枝花’。”众人都笑道:“好对景儿,越发有趣。”晴雯站在旁边,虽听去不懂文义,那“好姐姐”、“结婚姻”的话明是打趣他们,便道:“史大姑娘行令,再要取笑我们,先前的桂花油还没有给,如今是要定的了。”湘云道:“桂花油倒端整着,等你们上了头好来送贺礼。”香菱对晴雯笑道:“那可你自己招出来的,连别人都拉在里头了。”黛玉带笑瞅湘云一眼道:“偏是他咬舌头的会诌出这些来。”宝琴对湘云道:“算你好的,不用再说了,我喝了两杯罢。”探春道:“二哥哥你瞧,史大妹妹太猖獗,和他搳三拳。”
  宝玉犹未开口,湘云便卷起衣袖,轻抒玉腕,伸过手去与宝玉搳了三拳,连输了。晴雯忙过去在湘云面前满满斟了三杯酒,湘云哼了一声道:“承照顾。”便连喝了两杯,见宝玉面前有半杯剩酒,一时趁晴雯不留心,便把宝玉的酒杯拿在手内,站起身来向晴雯道:“好姐姐,替我喝了这杯酒,再不敢和你取笑了。”晴雯只道是湘云输的拳酒,接过了酒未咽下喉去,湘云大笑道:“喝过交杯酒了。”晴雯会意,也忍不住要笑,一口酒都喷在紫鹃脸上身上了。宝玉忙用手帕子与紫鹃擦衣服,湘云看见又笑道:“这杯酒连紫鹃姑娘也交在里头了。”引得阖座哄然。晴雯、紫鹃都红了脸,避进里间屋子里去了。
  探春道:“别尽你的兴这样闹了,咱们静静的喝两杯,听他们唱几套曲子。”黛玉便叫:“庆龄,你们看这疯子闹得高兴,连曲子也顾不上唱了。”庆龄们听了,笑着连忙开场,先唱了一套《闯宴》、《争花》,那唱大净的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声音宏亮,真有响遏行云之妙。宝琴道:“难为他腔口、道白色色到家,我们如在隔壁听了,谁说不在这里唱戏呢?”李纹接口道:“请到他们的曲子,比戏班子里还认真呢。”说着,听他《争花》完了,又接唱了生旦曲子两套,屋子里早点上灯了。宝琴道:“这样长日子,咱们在这里闹了一天还不够?别喝得大醉了,也惹的人来斗席打架起来。”
  话未完,只听得一片喧嚷之声渐近潇湘馆门前,众人都吃了一惊。宝玉便命老婆子们出去打听什么事情?不多时,林之孝家的来回道:“刚才那边听见嚷说园子里走了火,像在潇湘馆左近,吓得我们慌了手脚,连忙叫齐了人赶来,进了园门还瞧见冲天的火光,谁知走到这里静悄悄的,恁什么儿也没有,倒惊动奶奶、姑娘们了。我们再往别处去瞧瞧,好回报太太、琏二奶奶放了心。”说着转身走了。探春道:“咱们都在这里,没听见什么,真是瞎见鬼混来造谣言。”惜春道:“那倒不是谣言呢。”黛玉听惜春话里藏机,便着急问道:“这可是什么兆头?莫非要防防火灾?”惜春笑道:“请放宽心,这是姊姊的福分所招,非凶兆也。”探春接口问道:“林姊姊福分所招,该怎么样?”惜春道:“过几天便见,这会子连我也不明白。”
  探春知道惜春不肯泄漏,不便再问。众人终席后各自散去。
  黛玉独留惜春,背了宝玉悄向说道:“莺儿要寻死觅活的事,四妹妹自然也知道的了。我叫他过来,总不肯安心住在这里。怪可怜,这丫头他说情愿去伺候四姑娘,四妹妹可收留他去了,了他的心愿也好。”惜春道:“这又同你的紫鹃住到栊翠庵去,前后印板文章。其间不同之处,一个是发于自己心愿,一个是为他人逼迫。若论莺儿要跟我,又是不了的事。这会子也不用和我讲什么,叫他暂在这里住着,等到下半年我收留他就是了。”黛玉听惜春讲的话,虽然不得明白,也不便根问下去。惜春走了,黛玉要到贾母、王夫人处请晚安,带了晴雯、紫鹃见贾母请安毕,便叫晴雯、紫鹃磕头。贾母忙问缘由,两个人羞得说不出话来。鸳鸯已知此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