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实甫那里下得脸去,便气涨了,大叫道:“反了,反了,左右快给我拿下!”厂里人初犹不敢下手,当不得那汉子兀自挺撞不休,左右只得用权拿下,当场交与地保管押起来。这一下子不打紧,倒把满厂子讨米的人激变,呐一声喊,一拥而上,竟不由分说,把厂里的人不拘上下大小,抓起便打。有些乖巧的,却只顾尽量抢米,把一厂的米抢的净尽。魏实甫见势不对,忙乘间走了,待奔入城去告救。
  到得胡家,便着管家入去通报。不一时雪岩出来。实甫抢先谢罪,并把刚才索米滋事的一番情节回明了。雪岩若无其事,说不妨事。一面教人拿名片去县里把人放了,一面教把甥王爷请来商酌其事。
  一刻,甥王爷到来,雪岩接见。因问这几处厂里怎样。甥王爷道:“别的也没什么,只是这些讨米的人太贪心不足些。
  今儿去了,明儿又来,甚至一日来两三次的也有。强的得了米去还吃不了,拿去变钱,弱的却连一颗儿也吃不到口。便是这个,须得计议个妥善章程才是。”雪岩点首道:“这也不但此,便是司事吞吃的,我也打量着有了许多。那里有一半儿真散给穷民的!别的不问,便是蔡蓉庄一个儿,也舞的弊不少了。他前儿替我买的那些古画骨董,昨儿王六先生看见,说全是假的呢。”
  魏实甫听了这话,犹如顶上打了个焦雷。待替蓉庄回护几句,一则见自己破绽,说也无益;二则恐搭一句牙,又疑到自己身上来。因便落得缄默。
  雪岩又道:“便前儿那只鸭炉子,颜庵替我做下价,教芙明去买来的。那里知道昨儿客来,我兴抖抖的喊人捧出来给他赏鉴,谁知道他才看一眼便还的,点点对对说是在惠泉山茶会里亲见颜庵拿五十吊钱买的。你说,怎么后来又会落在那什么赵怀宝和来柔卿的手里。这还不是舞弊么?好,他也占的我的钱。有了,你们对他讲,教他兄弟两个家里去享几年子小福去罢。这里厂里,便着程进来办理。所遗江干一厂,着乃鑫、乃鋆两个孩子办去罢。”这话一说出口,早有人飞报蔡蓉在、程马雚知道去了。
  这里雪岩因笑问魏实甫道:“你瞧,我历来去留朋友的事件,办的公不公?”实甫只落得满口恭维,再也不敢多说一字。
  雪岩忽记起一件事来,国向实甫道:“我忘了一个大功的朋友。
  ”实甫道:“敢是说尹芝先生吗?”雪岩道:“他倒和我信札常通的。就是前儿监假山工程把作的,那个叫什么捷三,那人现在哪里去了?”实甫道:“这便是郭连元,一月前已蒙东翁大先生恩荐,到左宫保大人营里去了。”雪岩拈须道:“喔,郭连元便是捷三,这就罢了。我先还当是两人呢。”还说:“连元已受抬举了,却没有好处到他呢。”说毕,呵呵大笑。
  却好管家进来,报说程马雚来了。雪岩传命请见。程马雚入来。
  相见礼毕,遂依次坐下。开口便也告了一番米厂的难办处。雪岩道:“那就该着实定个妥善章程下来才是。”程马雚道:“章程也算妥善了。江干一厂是分为两局的,一局专发凭票及填明姓氏、年貌、里居、口数;一局专凭票给米,对验年貌,有不符者,即扣留不给。那里料他还有法子,把凭票改大了升斗领去,次日又来发票局里领票。今儿是本色脸儿,明儿他便打上些颜色,装做病了的模样,教人认他不出。甚至今儿髭须的,明儿把髭须剃了再来。”说的雪岩大笑起来,因道:“这剃髭须的法子倒也想得极通,咱们何不就仿他的法子,每一局里派下四个待诏,索性限定三天散讫。每人都给五斗米一个,凡已得了米去的,把他眉毛剃去,做了记号,那他第二次再来,便一望而知的了。”甥王爷拍手称善,因便吩咐管家传谕各厂,照此办法行去。
  这里雪岩因湖墅闹了事故,想魏实甫再去时,定要吃亏,因复改章。蔡蓉庄所遗一厂,着甥王爷和冯凝两个办理,复命乃鑫、乃鋆
  两人襄理。江干、湖墅两厂,命程马雚和魏实甫对调,各厂再添发五百担米一处。各人领命,便都出来,各自照办去了。
  过了三日,平安无事,大家便都陆续到来销差。蔡颜庵和蓉庄两人,便也入府告辞回籍。蓉庄却留赠一柄亲手镌劂的象牙折扇骨子,上面套的扇面便是颜庵画的。后来胡氏中落后,这扇被人偷出去卖,还值了五十两纹银,可见蔡氏兄弟的手段也就不平常了。
  又过了一天,不料这些穷民被剃了眉毛,都弄的不像个人了。起先因要这五斗米,权且忍耐着,听他们剃去。此刻见米也散尽,又是年关到了,正没法子弄钱,却好剃去了眉毛,便在这眉毛上想法子。依旧是湖墅里那个汉子为首,对众人道:
  “胡大先生有钱,舍这许多米,那里管是谁得了去。前儿那魏 家小龟子吃我骂走了,他还没剃咱们的眉毛。如今换了这程小子来,他替魏小子报复,剃咱们的眉毛。难道是地皮上的草吗,随他割去罢了?可知咱们身上的一丝一发,都是父母的遗体,那里好毁伤了一样?何况眉毛是一个人五官里最要紧的物事,吃他剃了去,你们不到毛厕里自己照瞧,还像个人吗?”众人道:“这也没奈何,剃也剃去了,还讲什么?”那汉子道:“论理,干我什么事,我也没吃他剃了眉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