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抬头破屋半间。
  犹忆二十年前,盛作赛神迎会,必要争相搜索,妆扮一个绝奇绝幻的故事,出类拨萃,以惊耳目。你道他有何高论,竟想出一道文章来?自扮做个察院监临,四轿凉伞,仪从鼓乐,拥簇头踏。面前又排列着书办承差,黄袱敕印,其驺从规模,绝类由布政司饮宴,抬入贡院时的景况。你说他恶毒得紧,甚而竟把吾辈偶然不美手脚,至于科举不曾停妥的极法,尽着描画出来。许多着了青衣、带着单纱头巾、穿凉鞋、挂笔砚求告考的生员,攀轿喊叫说道:“三年难得过,恳求老大人作养作养,收录进场,一视同仁。”又有一起学那大言不惭的叫道:“今科解元还在场外。”苦声极气,拚命都叫出来。惹得一街两岸就是致仕相公、丁忧朋友无不切龄腐心。即工辽祠礼之生,亦假助其浩叹说道:“功名二字到此田地,可谓剥尽面皮。”
  跌脚长叹之声,有如雷轰兵哄。独有凭栏观看的玉女佳人,个个笑破樱桃。正笑得鼻塌嘴歪的时节,忽然撞着真正的官府冲将来,讯知来由,登时拿下这侦察院来,当街二十大板,一哄而散,好不扫兴。
  要晓得,凡事都可假,独有官不可假;凡事都可乱,独有法不可乱。装官便吃官打,乱法终为法制。小说先生差了,如这样说起来,那戏场上男子脚色终日扮皇帝,扮宰相,扮状元;女人脚色终日妆皇后,妆夫人,妆小姐,为甚么再没有人去说他,打他?殊不知这些贱业荣妆,都是那前世修行不到的堕落和尚、班驳尼姑,也叫做红尘受用,只好号为五霸,假之而已。
  闲话且住,单说丽卿考试已毕,梁、张二房共取中式一十八卷,定了前后名次,齐赴至公堂上察院的面前,假意当堂又摹索比并一番,拆开弥封。
  第一卷诗:
  春夜愁生枕畔孤,春闺留月满庭无。
  思空架上书何限,恨落胸中泪不无。
  裘马长衢谁氏子,管弦中夜几家炉。
  妾生自许元龙傲,不作乾坤一腐儒。
  大座师提起笔来批道:“此卷神倾意豁,绝不似闺中少妇口吻,逼真佳品,取冠多士。”
  第二卷诗:
  诗多愁绪倚阑干,几帙藏书强自宽。
  柳絮入帘池影乱,梅花满地阁香残。
  一弯明月侵衣冷,半榻清风惹梦酸。
  芳草亦烦深户锁,不知春色为谁看。
  大座师批道:“此卷韵致琳琅,丰情荡漾,掷地有声,无非金石。”
  第三卷诗:
  闲步春阶春意驰,春风春雨乱春时,
  相逢柳叶窥人眼,何处梅花入梦思。
  只影曾怜双袖薄,孤灯应恨独归迟。
  闺中寥落应惆怅,云树依稀可是诗。
  大座师批道:“此卷清新秀逸,不减开府参军,未易多得。”
  第四卷诗:
  春来罗帐晓风生,被底留寒梦弗成。
  几卷残书消漏点,半轮孤月伴愁城。
  鹃啼未语肠疑断,柳眼初开夜欲明。
  受用深闺长寂寞,卓家何处认琴声。
  大座师批道:“此卷珠玑错落,满纸淋漓,疑是陇西一流人物。”
  第五卷诗:
  九陌风尘一望孤,接天芳草遍姑苏。
  闺中清梦知多少,客底黄金问有无。
  百里平湖浮野鹭,五更残月听啼乌。
  只怜空负花前约,春酒如渑懒独沽。
  大座师批道:“此卷奇思磊落,一洗脂粉陋套,殆非凡品。”
  其余一十三卷都批了取字、中字选定,次日传胪职事官,捧着金花袍仗鼓乐站立伺候。当日众姬齐集门外,听候揭晓。
  这个光景好象当初唐中宗幸昆明池,群臣赋诗的故事:殿前结一座彩楼,从臣悉集其下。须臾纸落如飞,各认其名而怀之,单取宋之问“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这一首,即令上官昭容编为新翻御制曲。今日众姬虽非真正应制,却也相去不多。
  众姬在门外,远远望见堂上的人坐的坐,立的立,一族人清清洁洁,不挨不挤,甚有规矩。只见卷子已是拆完,传胪官高声唱道:第一甲第一名倚妆上面接连的唱了两声。倚妆明明听得叫她的名字,不敢就应,直等上头唱了第三声方才底声应道:“在。”只见一班儿伺侯的女人,如飞一般跑将下来,把倚妆推将上去,随即替她簪了两朵金花,换了袍仗,披了一段血流的大红,俯伏在那丹墀之内。上面又道:第一甲第二名文娟第二甲第三名弱芳第二甲第一名湘容第三甲第一名小淑诸进士谢恩已毕,其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其二甲六名俱赐进士出身,其三甲九名俱同进士出身。即着鼓乐仪从随状元倚妆带领了诸进士,一齐琼林赴宴,但见:鼓乐喧天,带宫花,饮御酒,全不是玉街上那得意的青毡;彩旗蔽日,骑白马,跨雕鞍,却好似金屋中那乔装的红拂。为甚么也效琼林赐宴,只因风秀才特典怜才。却原何也学金榜题名,总是呆公子挥金撒泼。
  却说女状元倚妆,同了一班儿女进士轩轩昂昂,各骑着金鞍白马,张了一把黄罗凉伞,都到宴上来。只见上头坐的是大总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