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一句,把脚乱踢石头;也有不许僮仆报榜上无名者;也有外假气闷,内露笑容,若曰应得者;也有真悲真愤,强作喜容笑面。独有一班榜上有名之人:或换新衣新履;或强作不笑之面;或壁上写字;或看自家试文,读一千遍,袖之而出;或替人悼叹;或故意说试官不济;或强他人看刊榜,他人心虽不欲,勉强看完;或高谈阔论,话今年一榜大公;或自陈除夜梦谶;或云这番文字不得意。
不多时,又早有人抄白第一名文字,在酒楼上摇头诵念。傍有一少年问道:“此文为何甚短?”那念文的道:“文章是长的,吾只选他好句子抄来。你快来同看,学些法则,明年好中哩!”两个又便朗声读起。其文曰:
振起之绝业,扶进之人伦;学中之真景,治理之完神。何则?此境已如混沌之不可追,此理已
如呼吸之不可去。故性体之精未泄,方策之烬皆灵也。总之,造化之元工,概不得望之中庸以下;而
鬼神之默运,尝有以得之寸掬之微。
孙行者呵呵大笑,道:“老孙五百年前曾在八卦炉中,听得老君对玉史仙人说着:‘文章气数:尧、舜到孔子是“纯天运”,谓之“大盛”;孟子到李斯是“纯地运”,谓之“中盛”;此后五百年该是“水雷运”,文章气短而身长,谓之“小衰”;又八百年轮到“山水运”上,便坏了,便坏了!’当时玉史仙人便问:‘如何大坏?’老君道:‘哀哉!一班无耳无目、无舌无鼻、无手无脚、无心无肺、无骨无筋、无血无气之人,名曰秀士,百年只用一张纸,盖棺却无两句书!做的文字更有蹊跷混沌:死过几万年还放他不过,尧、舜安坐在黄庭内,也要牵来!呼吸是清虚之物,不去养他,却去惹他;精神是一身之宝,不去静他,却去动他!你道这个文章叫做什么?原来叫做“纱帽文章”!会做几句便是那人福运,便有人抬举他,便有人奉承他,便有人恐怕他!’当时老君说罢,只见玉史仙人含泪而去。我想将起来,那第一名的文字,正是‘山水运’中的文字哩!我也不要管他,再到‘天字第二号’去看。”
行者入新唐,是第一层;入青青世界,是第二层;入镜,是第三层。一层进一层,一层险一层。烬(jìn,音尽)——物体燃烧后剩下的东西。寸掬(jū,音拘)——指很少。
第五回
镂青镜心猿入古绿珠楼行者攒眉
却说行者看“天字第二号”,一面镂青古镜之中,只见紫柏大树下立一石碑,刊着“古人世界原系头风世界隔壁”十二个篆字。行者道:“既是古人世界,秦始皇也在里头。前日新唐扫地宫人说他有个“驱山铎’,等我一把扭住了他,抢这铎来,把西天路上千山万壑扫尽赶去,妖精也无处藏身,强盗也无处着落了。”登时变作一个铜里蛀虫,望镜面上爬定,着实蛀了一口,蛀穿镜子,忽然跌在一所高台,听得下面有些人声,他又不敢现出原身,仍旧一个蛀虫,隐在绿窗花缝里窥探。
原来古人世界中有一美人,叫做“绿珠女子”,镇日请宾宴客,饮酒吟诗,当时费了千心万想,造成百尺楼台,取名“握香台。”刚刚这一日,有个西施夫人、丝丝小姐同来贺新台,绿珠大喜,即整酒筵,摆在握香台上,以叙姊妹之情。正当中坐着丝丝小姐,右边坐着绿珠女子,左边坐着西施夫人。一班扇香髻子的丫头,进酒的进酒,攀花的攀花,捧色盆的捧色盆,拥做一堆。行者在缝里便生巧诈,即时变作丫头模样,混在中间。怎生打扮?
洛神髻,祝姬眉;楚王腰,汉帝衣。上有秋风坠,下有莲花杯。
只见那些丫头嘻嘻的都笑将起来,道:“我这握香台真是个握香台,这样标致女子不住在屋里也趱来!”又有一个丫头对行者道:“姐姐,你见绿娘也未?”行者道:“大姐姐,我是新来人,领我去见见便好。”
那丫头便笑嘻嘻的领见了绿娘。绿娘大惊,簌簌吊下泪来。便对行者道:“虞美人,许多时不相见,玉颜愁动,却是为何?”行者暗想:“奇怪!老孙自从石匣生来,到如今不曾受男女轮回,不曾入烟花队里,我几时认得甚么绿娘?我几时做过泥美人、铜美人、铁美人、草美人来?既然他这等说,也不要管我是虞美人不是虞美人,耍子一回倒有趣。正叫做‘将错就错’。只是一件:既是虞美人了,还有虞美人配头。倘或一时问及,‘驴头不对马嘴’,就要弄出本色来了。等我探他一探,寻出一个配头,才好上席。”
绿娘又叫:“美人快快登席,杯中虽淡,却好消闷。”行者当时便做个“风雨凄凉面”,对绿娘道:“姐姐,人言道:‘酒落欢肠。’我与丈夫不能相见,雨丝风片,刺断人肠久矣,怎能够下咽?”绿娘失色道;“美人说那里话来!你的丈夫就是楚伯王项羽,如今现同一处,为何不能相见?”行者得了“楚伯王项羽”五字,便随口答应道:“姐姐,你又不知。如今的楚王不比前日楚王了!有一宫中女娃,叫做楚骚,千般百样惹动丈夫,离间我们夫妇。或时步月,我不看池中水藻,他便倚着阑干徘徊如想,丈夫又道他看得媚。或时看花,我不叫办酒,他便房中捧出一个冰纹壶,一壶紫花玉露进上,口称‘千岁恩爷’,临去,只把眼儿乱转,丈夫也做个花眼送他。我是一片深情,指望鸳鸯无底;见他两个把我做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