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唤这道人来说:“你该回去了。”道人稽首道:“小道愚蒙,哪里知道来去的路头,望老仙公收留教诲。”缪公摇头道:“时尚未及。”道人又稽首道:“望老仙公指迷开论,使愚下精修悟道。超拔之功,感戴无量。”缪公道:“譬如一只船,在大海中不知经了多少风浪,及至到岸,风浪一时都息。又如一个人,在长途不知经了多少码头驿递,及至到家,码头驿递一个也无。你自去悟这个道理。”道人只是点头不做声。缪公又问这道人道:“你以前是谁?”道人答应道:“不知。”缪公道:“既只是你,何故不知?既说道不知,如何只是你?知者名悟,不知者名迷。谁叫你迷,只是迷其所悟。谁叫你悟,只是悟却所迷。此处你须要寻究,究去不知知者现。在你自家去用这段工夫。”道人说:“此理更深了。”缪公又说道:“假如你参得透时,八十一卷《华严》只是一句。假如你参不透时,单提半偈,缠不了的葛藤。必须耍在葛藤里打筋斗出来哩。”道人便悟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缪公道:“他也莫点灯,我也莫放火。谁想林檎花,结个频婆果。”道人稽首道:“来求老仙翁赐个名字。”缪公道:“自无始以来,哪个是你的名字?人有个真名,都是假赤洒洒。原是本来圆陀陀,岂有名字。我如今赠你一个广长舌,好去人间说天堂地狱事。”道人说:“不知终南山在哪里?”缪公把道人的肩一折道。“远不远千里,近只在目前。醒去。”正是:
今日得君提拔起,免叫人在暗中行。
不知道人梦醒如何行径,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道人出梦
话说这道人肉身在终南山庵里打坐,被阴司摄了魂去,七日只是端然不动。因为修真三十年,已自得道了。只有一个徒弟叫做悟玄在家看守。每日去摸这身子,胸前有些热气,面色不改,四肢不僵,却似熟睡一般。这徒弟悟玄年轻力薄,心里甚是惶惑不定。
却说有个道友叫做智因,平日与他师父往来的,常有心要谋占这个庵。走来对这个肉身叫声师兄,打个问讯,满身看看,用手摸摸,便问这个徒弟悟玄说:“你师父是去了,浑身冰冷,毫无脉息气味。世上哪有七日不醒的。”悟玄道:“我师父平日修炼工夫,已得道气。人间岂有死去七日只是端坐不倒的,心口微热、面色如生的。”智因道:“这个便见得你师父平日修真养气打坐的功果了。与常人不同,即十年百年埋在土里,掘开看时,也是这样的。因得了天地之气。”悟玄道:“师父常对我说的,运气工夫要四十九日闭目静坐,盘膝不动,滴水不吃,一言不说。每一昼夜周身运转三百六十度。如炼得过便身轻神王,白日可以飞升。如今才得一七,如何就说他是死的。”智因道:“你师父打坐时,可曾对你说是七七的?”悟玄道:“这是他的天机默运,岂肯对人说破的?况且我受师父恩养成人,目下斋粮不缺,自然要好好地看守他。”
智因道:“我见你年纪小小的,我帮伤结果了他,做个龛子盛他烧化,拾起骨殖,葬在后边园里,砌座塔,竖道碑,完成他的事。你如何这等执拗!”悟玄就双眼垂诅道:“我师父骨肉未寒,端坐不动,怎么活刺刺地烧化他!师叔既蒙你好情,只该静守助他成道。到七七后不转,但凭师叔作主便是。今日再不必提起。”这智因变了脸道:“你这小狗才!多大的人儿,倒来顶撞我。我一则看你师父平日之交,二则可怜你年纪小,独自个守在这里也不是长法。你将我好意反成恶意。我便要做个主,你便怎的?”悟玄便踅转身对了师父肉身跪着叫道:“师父,师父,你可早早醒来吧!”
这智因气哞哞地,拔出两个斗一般大的拳头来,就要打这悟玄。忽然梁上跌落下一块砖来,正打在智因这只右手上。智因抬起头,仰着面看这梁上是块望砖。正看时又落下一块来,正打了智因的右眼。智因被两砖打得昏了,又着了一惊,心里想道:“好古怪,师兄真个有些灵异,如何恰恰正打在我的眼上手上?我偏不信。”把眼来揩揩,手来搓搓。“待我去推倒这个身子,看他如何。”这智因也不动手,只把这右肩在肉身上一扛一撞,这肉身动也不动。智因便蛮性顿发,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我一不做,二不休,有心是这等弄破头了,怎好歇手。便去揪住悟玄的头发,举起这大拳头来下老实捣。这悟玄叫苦不迭,没钻个地孔处。
正在这时,只见外边走进一个四十来岁、齐齐整整的道人来喝道:“不要打!不要打!”这智因抬起头来一看,心里越发恼了。这智因粗蠢笨牛,想错了个主意。只直这个进来的道人是悟玄勾搭上做邪事的心上人哩。智因便道:“你是什么人来管我们的事?想是与这小狗才有一手,做没廉耻事的。怪倒你这小狗才不肯殡殓师父。恰是有这个头脑,指着师父坐功运气哩。”慌忙又去打这悟玄道:“我要你实实地招来,才饶你。”
那个齐整道人高声喝道:“胡说!”智因便撇下了悟玄,赶来打这个齐整道人。这齐整道人说:“我叫回道人。你这个贼道,你要烧化了肉身,打死了徒弟,便吞占这所庵哩。欺心的贼道,叫你认认我回道人的手段。”便把手里的拂子一指,智因便自已跌倒了,直僵僵地瘫在地上,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