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回道人。看官们,你说这回道人是哪个,姓甚名谁,怎生打扮?但见:
秀眉炯目,五绺髭髯。出言吐词,一身道气。头戴一顶蓝纱翠线纯阳巾,身穿一领四厢帛边鹅黄绢道袍。腰系一条秋香色丝线吕公绦,脚踹着一双方头青云履。手里拿着一个尘尾拂子,挂着一个小小葫芦儿。不是人间说真方卖假药的游食生意,却像那上八洞的神仙法侣。
你说这道人是谁?果然是吕洞宾仙师。他是个唐时进士,因有仙风道骨,钟离先生度他。因发愿,世世济人利物不曾脱凡胎的。因此周游天下,遍度众生。明知这老道人阴司将返魂了,被人起谋,要毁坏他肉身,故此来阻住他。可笑这蠢贼道,肉眼不识好人,与他争嚷。这小徒弟悟玄便低头拜道:“多谢师父救命!”
这智因在地上挣扎不起,只是偷眼瞧光景,像个不相认的,心里虽是疑惑,口中叫道:“回师父,老神仙!我晓得你有法术的。我都领会了,饶我罢。救我起来,我自去,也让你们在这里方便则个。”洞宾道:“你这个贼道!还只是放刁哩。”遂从腰挂的小葫芦里洒出豆大一个小孩子来,到地土跳几跳,变成四五尺长一个人,且是怪相,生得怕人。如何模样来?但见:
一褡儿赤发蓬松,直矗起两角尖耸。蓝丽色间着红紫斑斑,白獠牙却似刀锯棂棂。闭眼抠嵝不见日,叉耳张开好障风。腰间缠着虎皮,头上插枝杨柳。
这怪相原来是洞宾收服的柳树精,跳到地上去,用他尖嘴儿只管咬这智因,吓得他咯抖抖地打战,口里不住地叫苦道:“若是师兄在这里,这样妖怪怎敢来。”叫道:“回师父,足见你的神通广大,智因再不敢冒犯了。”又央这悟玄道:“没奈何,你去替我求告回师父。放我去便了。”回道人对智因道:“你这些打人的英雄,都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曾动手,你要起来自起来,你要去自去,哪个留你?我不来管你们的闲事,求我怎的?”悟玄道:“老师父,有这样的道术,可知家师如何下落?”洞宾道:“你取一盏净水,放在桌上,待我唤醒了你师父。”
那悟玄听得了这句话,便满脸堆下笑来,双手捧着净水递与洞宾。洞宾便手指望空,书符在水里,用杨枝一洒。顷刻间,这老道人面上渐渐有些光彩,鼻孔里有些微微的气出来,喉咙里觉得有声。洞宾道:“肃静,不要啧声。”一会儿见他双眼开了细缝,双手轻轻转动。悟玄大喜道:“师父醒了也。”洞宾便在葫芦里取出莱籽一般大的一丸红药来,放在净水盏里,灌在肉身口里。这老道人即时苏醒,便能立起行动得了,糟神倍常,手足轻捷。已是梦里游仙境一番,已成道眼,识得洞宾是个上仙,便低头拜道:“小道乃愚下凡夫,蒙大仙救度,何以报答。”拜下。满座清凤拂拂,云光冉冉。这回道人把两袖一洒,口里念道:
黄鹤楼前吹苗时,白苹红蓼满江湄。
衷肠欲诉无人会,只有清风明月知。
洞宾先生便乘白云去了。这道人还跪在地上,抬头看时,只见云中隐隐的。老道人对徒弟悟玄说:“当面错过神仙,只是我的机缘未到。还要用苦工夫修炼便是。”悟玄道:“师父服过仙丹,已得灵根了。这老道人走出堂前来,烧香点烛拜佛。又到西廊下去,只见智因倒在地上叫道:“师兄,你醒了吗?如何这一觉睡了七日?”这老道人笑道:“还是亏徒弟有些主意,不然被人坏我这皮囊了。”智因道:“哪个敢坏你,看来端坐不动,自然有道气的了。不要说悟玄他十八岁,不小了,就是五六岁的孩于,也不做这样事。”悟玄在旁插个嘴道:“其实亏师叔阻挡,不曾坏得。”老道人便问道:“智因,你为何睡在地上?”智因道:“师兄,不要说起。我只是放心不下,特来看你。被那屋上望砖打下来,吃一惊,便跌倒了。不道伤损骨节,因此爬不起。师兄你出一只金手,救我一救。”老道人说:“我前日因是救了魏忠贤,被他贻累了一场,如今又要救你。”智因道:“师兄,人有几等人,物有几等物,难道我这个直心道场的好人,也比了他?”悟玄哧地一声笑,点点头道:“是是是。”背地里对师父道:“师父,你设法让他去吧,省得在此惹厌。”老道人便用手指书道符在智因身上,口里念个咒,喷口水,也把拂子在智因身上拂三遍,便可起身来了。智因自觉没意思,一言不说,打个问讯便出门去了。老道人走出庵外,四下里一看,甚是荒凉,口里吟诗道:
避秦安汉出蓝关,松挂花阴满旧山。
自是无人有归思,白云长在水潺潺。
却说这老道人做了这一场梦,自觉智慧增了十分,出口成章。便设一坛水陆道场,超度地狱里诸业障。但见:
钟声杳霭,幡影招摇。炉中焚百和名香,盘内贮诸般素食。僧持金杵,诵真盲荐拔幽魂;人列银钱,礼宝忏超升滞魄。合堂功憾画阴司,八难三涂;绕寺庄严列地狱,四生六道。杨柳枝头分净水,莲花池内放明灯。
这老道人完了道场,想到:“杨都爷拳拳分付,要我传说业报因果,与世间人知道,须要做个好人行好事。缪仙公又赠我广长舌。”时觉口吐莲花,便静坐关房,明窗净几,焚香涤研,薰沐稽首如来。捉笔构思,写出《阴阳梦》,奉劝善男子。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