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宋娘子,领着两个儿女在家,又无盘缠,又要送饭。初时还好告诉众朋友,众朋友你送柴,我送米。送的多遭,怎好又去开口。一日捱一日,家中渐渐柴米俱无。先前还有几件首饰衣服去卖,过些时卖完了,就卖到桌椅家伙。又过几日卖完了,没得卖了,只得将两间房子要卖与人。人听见是盗贼事情,哪个敢买。家人宋喜见家中没得吃,也就躲开,自顾自去了。家中毫无用度,有人指点她道:“你家兄弟皮相公,富足有余,何不去问他借贷些。他与妳是至亲,自然推托不得。”
宋娘子是个硬气之人,况又晓得兄弟皮象,悭吝异常,自从丈夫为出事来,脚影也不走来看看。这样无情,求他何益。一日家中粒米俱无。想到丈夫在监中眼巴巴望送饭,只急得没法。要寻些东西去押几个点心,暂且救饥,却又一些也无。
原来宋古玉的儿子,叫做宋采,字玉风;女儿叫做宋箩,字菟友。宋采十岁,朱箩丸岁,颜色之美不待言矣。至于聪慧,又出天生。自幼随着父亲渎书,便也通文识字,又且性情至孝。自从父亲遭了横事,兄妹眼泪未干。今见无柴米,母亲着急,二人心都若碎。两件破衣服,又穿在身上,脱不下来。宋采只在房中东寻西寻,还是宋箩说道:“哥哥,寻也没用。依我说,莫若且将父亲所读的残书,暂将几本去押几个点心,送与爹爹去充饥,再做区处。”
宋采听了,也只知有这条路。但他从不曾上街买过东西,要去又恐羞人,要不去又恐父亲在监中忍饿。一时进退两难,只呆立着不动。皮氏晓得儿子的意思是怕羞,因强说道:“我儿,我们如今是偶然落难,不妨的。若做了不长进的事,玷辱宗祖,就可耻了。今拿东西去当,有钱时去赎,也是常事,不足为耻。”
宋采听说,又看看娘,又看看妹子,不禁流下泪来。宋萝见哥哥伤心,恐他不去,只得硬着心肠激他道:“哥哥,你年纪虽小,自是一个男子汲。爹爹遭此横事,当包羞忍耻,舍身去救他,怎顾得羞惭,怎怕得人笑。”
宋采听了,点头道:“妹子说得是。”遂取了几本书,藏在袖里,一径走到点心铺中,看见许多人在那里吃馍馍。
宋采走到柜边,欲要开口,脸上早先红了。没奈何,只得呆着脸,将袖中的书取出来,递与掌柜的道:“家下偶然无钱,欲将此书放在这里,随便押几个馍馍与我,我有钱就来取赎。”一面说,一面脸上早又通红了。
那卖馍馍的是个好人,见他说话羞涩,因问道:“小学生,你是哪家的?押了去我好写帐。”
宋采道:“我家姓宋。”
卖馍馍的想一想道:“哦,你可是宋相公的儿子?”
宋采道:“正是。”
卖馍馍的道:“你家宋相公这场冤屈事,怎样了?”
宋采道:“有甚怎样,还坐在监里哩。我押点心正为要送到监里去吃。”
卖镆馍的道:“可怜,可怜!宋相公这样个好人,平白的遭此祸事。”忙叫做手李二,拿了一个盘子,数了二十个馍馍,又盛了一壶好茶,就吩咐李二道:“你可将这馍馍与茶,同这学生送到他家里。”
又对宋采说遣:“这书你家用得着,我家用它不着,放在此无益。这馍馍是我送宋相公吃的。”
宋采见他慨然,感激不尽,因说道:“我们正在饥渴之际”盛惠自然要领了,只是多谢你老人家。家父倘有见天之日,再来奉谢。”说罢,就同着李二来家。
皮氏正在那里盼望,忽见了许多馍馍,因说道:“我儿,怎就当了许多米?明日哪得许多钱去赎。”宋采也不回答,忙将盘与茶壶腾出,付与李二去了。然后将那卖馍馍的好意,说了一遍与母亲听。皮氏听了,不胜感激道:“谁知小人中,转有此等疏财仗义的,真是难得。你且快送几个去,与爹爹救急。”
宋采忙拿了四个馍馍,半瓦壶茶,送到监中去,去不多时,就回来说道:“爹爹吃了馍馍,上半日还好捱;下半日的饭,却从何处来?”
皮氏思算了半晌,因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没奈何,只得要忍着羞耻下气,去求人了。”只因这一算,有分教:
明求激怒,不啻火上添油;暗里携金,何异雪中得炭。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皮阿舅瞎算计当场作恶
词云:
冤如潮,
恨如涛,
不作风波怎得消?
柴琼瑶,
米脂膏,
焉肯违心将来作木桃。
暗谋既已明明效,
如何又作虚圈套。
自放刀,
自供招,
天理昭彰方知不可逃。
——《梅花引》
话说皮氏见儿子朱采愁没米送饭,因叹一口气说道:“我儿,你做娘的平昔最是硬气,今到此田地,这口气多分硬不来了。”
宋采忙问道:“母亲,这是怎说?”
皮氏道:“我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