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载奴的父亦丧黄泉。
  丢奴家十四岁无人照管,孤单单冷清清苦不能堪。
  三更里月光明又被云掩,好比奴受苦况一跌三鉰。
  恨只恨哥和嫂做事短见,全不念爹妈情姊妹连肝。
  只顾他两夫妻穿衣吃饭,并不管小妹子受尽饥寒。
  总说他难盘活家中贫贱,送奴到外婆家来把身安。
  四更里月偏西半明半暗,悬天际如破镜何日才圆?
  想外婆得疾病寿数已满,恨舅爷做的事灭理欺天。
  假说是方境中有贼作乱,哄奴家抚州城去避烽烟。
  他见了二百银便瞎双眼,暗地里把奴家卖入梨园。
  五更里满街中鸡声唱乱,风凄凄雾濛濛月落西天。
  想谭郎读诗书胸藏万卷,闻景况与奴家皆是一般。
  被后母苦磋磨赶出外面,到今日不知他身在那边。
  你哪里知道妻受尽磨难?鸳鸯鸟两分飞不得团圆。
  妻今日顾名节不肯丢脸,就死在九泉下好见祖先。
  耳畔中忽听得钟声一线,听钟声更添了奴的愁烦。
  恨只恨奴容颜不合太艳,才惹出无边苦万种摧残。
  这都是奴前生未曾修善,到今日受打骂痛苦难言。
  奴好比笼内鸡离锅不远,又好比网内鱼难跃深渊。
  想此情处此境柔肠裂断,有何人打救我跳出牢关?
  楚玉听了,一夜未眠,尚未听完,枕已湿透;先前不知,赞他贞烈,今夜才知是妻,心想:“这样有才有貌有节烈的妻子,落于泥涂,咫尺不能相会,好不伤惨!”于是朝夕打算,无有良策。过了两日,忽然想出一计:“我不免上班唱戏,叫妻也唱,日后挣钱赎娶,岂不是好?虽此时不能完娶,亦可借戏称夫叫妻。”于是求店主引荐上班,只说:“那位女子与我有亲,我若去劝自然肯听。”志雄满心欢喜,即令楚玉去劝。楚玉上楼,遣开左右妇女,上前问道:“娘子可认得小生么?”藐姑曰:“素未会面,不能认识。”楚玉曰:“小生姓谭,名楚玉,与娘子同乡。襁褓时父母与我二人结成婚姻,我家以金钏为聘,你家以鸳鸯怀镜答之。后我母死,继母不贤,百般磋磨,用计把我赶出,流落江湖,游学至此。前夜闻娘子哭叹,才知是妻。想了数日,思得一计,故来相会。”藐姑曰:“听你之言亦是,但未会过,不敢相认。”楚玉曰:“娘子不信,汝家回聘之物,小生还带在身旁,拿去一看,自然明白。”藐姑接来一看,与自家带的一比,果然雄雌不差,心中犹如刀绞,不觉眼泪双流,曰:“你果是夫君!今日相逢,莫非做梦?”楚玉曰:“虽非做梦,却与梦境相同。”二人抱头而哭。楚玉告知己意,藐姑曰:“唱戏抛头露面,岂是妇女所为之事?”楚玉曰:“人要通权,处此境遇,也无可如何了。只要心贞,即居下流,亦能守节;况又可以借戏做夫妻而生乐趣,不然怎得团圆?”藐姑应允。楚玉曰:“此事不可说破,只以兄妹相称,后有机会方才赎娶。”遂出对志雄曰:“他乃是我表妹,已经劝转,但他是良家女,要顾名节,所住之处要别男女。”何志雄应允。
  二人从此在班唱戏,一见便会,唱了几台,比师还强,遂取名王笋班,往各处去唱。但此二人唱戏与别人不同,别人喜下台,他二人喜登台。何也?下台者好躲懒,登台则好做夫妻。因此这班子一天好似一天,一日贵似一日,不上几月,就写二十多串钱一本。藐姑有个脾性,在内台不与男子交言,只有女旦问字领教方才说话;在外台不与别人当妻,必谭楚玉方才出脚。因此楚玉兼唱外、末、丑、净数脚,声名日高,遂辞本家要回。本家不允,问何缘故,楚玉曰:“日兼数脚,工价太少,若将藐姑配我,就无钱亦可,不然我就不唱。”本家曰:“刘旦是我买的,你要娶他,若在本班唱戏,以原价赎身;不在本班,不准赎取。”遂与众议,一串钱一天,楚玉苦积,从不妄费。
  一日唱至急水滩,是晏公圣诞。晏公庙在场外,一边靠滩,一边靠山,戏台从水里砌上,只有右半边在陆地,后面、左边是水。晏公极其灵验,此河通鄱阳湖水,其滩最险,往往打烂船舟,下滩者诚心喊晏公,就平安无事。因此香火辉煌,圣诞闹热。此处有一富户,姓杨,名克明,家富贪淫,恃势欺人。其先辈乃大利盘剥兴家,到克明手中,每年要收四千余租,又捐个新一大爷,家中宾客来往不绝。妻妾五六个,尚无儿子,只有七个女,日用奢华,雄踞一方,无人敢惹。那日来庙看戏,见藐姑生得十分绝色,就要去嫖。有人说:“此旦性烈,不与男子交言,岂肯与你同宿?”克明闻言,如水泼面,好莫兴头,问左右弟兄:“打个啥主意方得到手?”众人说:“不如多出银子,把本家买活,娶他回去;他见你富豪,自然应允。”克明大喜,命人去说。本家起初不允,其人曰:“唱小旦是下贱门路,见人叫万福,称老辈子,未像贵班上这位小旦,动说要顾名节,不与外人交言。倘遇高升官长,富强豪客,要他劝酒唱曲,似他这样性格,你本家如何下台?如今多拿点银子与你,把他嫁了,另买几个,岂不是好?”毛氏闻之有理,说要两千银子才嫁。克明答应,不少分厘。毛氏对藐姑曰:“你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