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有朋来自远。
  还说他实在乐,有钱使用甚快活。
  还骂我要饿饭,有钱不使莫划算。
  儿是个何等人,幼年读书在黉门。
  入了学又补廪,出门上下都肘梗。
  乡党中谁不尊,人喊老爷是绅衿。
  讨一个这样妻,是他妈的孬东西!
  在家中去犯淫,不怕羞了祖先人。
  拿绿帽与我戴,叫儿如何出门外?
  是这样不学好,不如休了还趁早!
  恨不得割他头,免得你儿气破喉。”
  吕氏听得此言,又好笑,又好忧,亦对公公说道:
  尊公公你且听,从未见此龙门阵。
  他各人爱吃酒,醉了发疯乱开口。
  为的是两串钱,他自他回到家园。
  我问他从何来,就把酸文抛一排。
  说学而时习之,那里得来知不知。
  媳接钱床边放,今夜进房就坐上。
  他忘却自诧问,问我钱从何处来。
  我见他爱抛酸,接他下文作笑谈。
  说有朋那节书,他一听得气怄怄。
  发酒疯就吵闹,把媳肚子都忧爆。
  还说我在偷情,屎少屁多乱诬人!
  又还要把我休,真真自己不怕羞!
  若不念夫妻情,一掌打落你牙门。
  我劝你快戒酒,免得二回再丢丑。
  戒了酒不发疯,免得别人骂公公。
  亏了你是廪生,旁人替你好麻筋。
  你何不莫做声,阴倒睡了免通音!
  老太爷平日也爱说趣话,听着儿媳之言,便骂曰:“你这娃儿妹崽,好不懂事!‘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又无人晓得,你两口子吵啥子?”这平湖听说此言,越加是气。睡到次日,把酒醒了,又羞又恼,想道:“这妇人相貌又不扬,说话爱抵黄,从今到馆去,永不回家乡,要你守活寡,夜夜睡空床!”遂将七岁之子,名荷生,带进书房读书。这荷生性极灵颖,一读便熟,到十四岁文理通畅,屡试未准。
  再说吕氏在家,见夫几年不归,心知夫好男风,淫债太多,家中又无钱用,只得暗地替夫还债,挣些银钱,度活光阴。
  是年,荷生已十八岁,平湖欲与子完婚,于是归家与妻商量,请媒送期。他亲家姓邵,名光复,亦是秀才,家称小康。此人品德兼优,善于教训,每日与徒弟讲书,必要先讲善言果报。生一女名素梅,人材秀丽,性极端庄,小时教他读书,素知孝敬。先后接了戴家的期单,备办嫁奁。此处风俗兴送嫁酒,当未嫁之先,族亲都要请待宴。那日素梅到伯父家去,路遇一人将他饱看,心中大怒,急趋而去。及至出阁之夜,亲朋把新郎送入洞房,就在房中以拳闹酒,新人把酒斟了方才出去。荷生关门就寝,新人坐阵将欲去睡,忽见丈夫起来开门,出外许久,进房一个(人),偏偏闯着抽屉,把灯闯熄,即来与他取了首饰,脱去衣裳,双双携手而睡。鸡鸣,见夫下床出外。
  至天明素梅起来,不见衣饰,忙到箱中另取,心中惊疑:“若是贼盗,我未曾睡觉。”欲问丈夫,又不进来。忽听人说:“戴老爷呀,怎么新郎公被人杀死在毛房后?”平湖夫妇去看,果然是儿,脑浆流出,咽喉割断,只穿单衫,身已冷;便喊人抬到中堂,想:“我一生只有此子,如今死了,岂不把香烟都断绝了吗?看我夫妻老来又靠何人?”不禁伤心痛哭道:
  父:姣儿死不由父肝肠痛断,母:不由娘心儿里好似箭穿。
  父:想我儿出世来聪明巧便,母:从小儿勤抚养费尽辛艰。
  父:会读书会写字诗文兼善,母:去考试总发在十名以前。
  父:到今科去入学才把期看,母:与我儿接媳妇配合良缘。
  父:媳进门我的儿就遇凶险,母:两夫妇才一夜就丧黄泉。
  父:但不知是何人狼心狗胆?母:与我儿有何仇把他命残?
  父:硬梆梆到厕后脑浆出现,母:可怜儿那颈项割了半边。
  父:周身上好衣服然何不见?母:打死了才来杀是何弊端?
  父:可怜父发半苍五十已满,母:可怜娘那几年天癸就干。
  父:眼见得戴门中香烟绝断,母:百年后有何人送老归山!
  父:白发人送黑发好不凄惨,母:到老来死儿子不幸有三。
  父:看我儿看不饱看之又看,母:喊我儿喊不应喊也枉然。
  父:我也是泸州城一个烂杆,母:是光棍有几个把儿保全!
  父:你敢到太岁头拨土惹犯,母:我看你用何计报儿寒冤?
  父:你灵魂在阴司切莫散乱,母:寻着了杀人贼好把命填。
  再说素梅听得丈夫死了,急忙去看,放声大哭,想起夜来之事,“定是丈夫出外被贼杀死,贼顶夫名来坏我名节,不然如何失去衣饰?如今丈夫又死,名节也失,有何面目活在人世?不如寻一自尽,去到阴司,找寻仇人罢了。”遂解下脚带,引颈自缢。忽然上宾进房看见,急忙解下,用姜汤来灌。平湖夫妇正在哭子,又听说媳缢,急得心胆俱裂,慌忙来看。见素梅渐渐苏醒,二老劝曰:“我儿既死,不能复生,媳妇何必性急怎的?须要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