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门闭了,再将玉坛所赠的诗回环细阅。叹道:“我窥镜自视,并非闭月羞花之貌,胜于我者甚多也,如何这样爱我,竟甘心卖身作贱?即我向来最慕的是投梭之义,如今见了此人,不由人不动淫奔之念,实属不解。看来与他真有夙缘。他说的那梦中遇见月下老人指示一节,谅来不是虚语。看他这两首诗,句句清切,俗能化雅。他有此才学,有此情谊,我就与他结为连理之交,也不算枉失了这个‘节’字。”随吟七律一首答之。
  诗曰:
  向恨援琴挑诱人,何期今日到余身。
  方知幻梦非讹语,不道庸奴是旧亲。
  感尔葵忱倾日影,输吾筠节失天真。
  夜深偷看贻来句,一幅柔情爱可珍。
  这里玉坛回到房中好不快意,暗道:“此番宝贝已经到手,我两年辛苦也不算枉费,真个天不负有心人。只是这个悦来小丫头倒有些难惹他呢。前日与他略说了几句游活,他就反转面来害我吃了一顿痛苦。他声音相貌与我婶娘无二,闻得他的才学也是精明的。此时正是一朵醉露醺风之花蕊,含香流艳,令我垂涎。婶娘若肯许与我为妾,则锦上添花矣。然而婶娘断断不肯的。前闻何惠道,表叔因无儿子几次向婶娘恳情要买一个小老婆,婶娘不但霸住,倒反骂了一顿。表叔无可奈何,只得在安徽私买了一个,直到如今,瞒着婶娘铁桶似的。我若向他要这丫头,不但不肯,反谓我情谊不专,不是有义气之人了。断不可向他启齿,只可将来见机设法。明日且将赵家那头亲事吹散了再作道理。
  到明日早饭后,走到门房中,见汪珍坐在那里打盹。便唤醒了他,挨身坐下,谈了几句闲话,随向汪珍道:“若上房有人来问你赵邓氏家的光景如何,他的儿子如何,你便如此这般对他便了。”汪珍晓得这玉坛是主母重用人,就答应了几个“知道”。同向墙门首间望一回,买了几斤鲜菱、鲜藕送进上房,又送了些田妈、悦来。尤氏道:“旭垣,前日说的赵家那头亲事,我决意允他了,着你做个媒妁。明日开一个八字过去,与他们占一占。”玉坛道:“小的人微言轻,不敢担这终身大事,难保日后没有抱怨的说话。” 尤氏道:“你说那里话来。前日你说的话难道忘记了么?” 玉坛道:“从来婚姻大事只可说成,不可吹散。所以请主母应允他的。前日原说他的才学品行不过与小的一样,若与小的一样,不过奴仆之才,奴仆之品而已,有何好处?如今主母必要小的做媒,小的禀明在前:他身体浮胖,唇短气粗,是不寿之相,颇为可虑。况他的父亲借本经营,现在亏负不少。他的同堂叔伯,个个赤贫光棍,索诈无休,难保后来挪移不转,债主追呼,弃业逃亡,俱未可保。求主母三思才是。在小的恐有不能尽知之处,惟汪珍与赵家不时往来,叫他来一问便知。”尤氏诚恐汪珍说出来与玉坛不对,反致悦来要猜疑玉坛,怀恨在心,有意吹散,就不去唤汪珍了。便道:“既如此,另行许配便了。” 随向柜内取出五个锞子,暗将昨晚做的律诗包在里头,交付玉坛道:“这是内账上方付你工食,不必登入外账的。” 玉坛接了银子,又讲了些家务事,然后走出。悦来在女厅后轩,听得玉坛在尤氏前说了许多吹散的话,心中满疑玉坛挟仇,故意吹散的,胸中郁郁,又说不出口来。那知田妈亦有此念。原来田妈是悦来的母姨,情同母女,处处相关。晚饭后,适值汪珍进厨房取开水,田妈便将赵家的儿子品貌如何,家业如何,一一向汪珍盘问。汪珍便将玉坛教他的话一一答之。田妈一听,果与玉坛禀尤氏之话吻合,回到自己卧房,私向悦来一一述知。悦来心中方才释疑。暗思道:“若非刘四爷真心关切,几希被这老虔婆误了我的终身大事。若非我〔 姨〕 妈向汪珍问明此事,岂不是我屈怪了刘四爷了么?我看刘四爷的为人不独外貌温存,而居心也是厚道的。即如前月,我害他打了一顿恶棍,至今毫无怨意。他待我之情已非寻常泛泛,复肯从中吹散这误我终身的大事,作见居心正派。我今生若能得到这样一个多情正派的人,那管簟瓢陋之穷,也是甘心的了。因此时切感恩,但不敢涉乱而已。
  且说玉坛走到自己房内,将尤氏给他的工食银两,见包面上注明“内银五两三钱二分” 几个字,已经晓得数目了,就不曾拆开看,随手藏入书箱。到晚饭后,便将南华女史那幅夏景小照取了下来,换上一幅秋景小照,装上了香烛拜毕,觉得精神怠惫,就在案头曲肱打盹,不觉矇眬睡去,走进一所极幽静的房子内,上有“ 挹爽山房” 小匾额一块,凭栏一望,四面都是台池廊榭,巧石藩篱,桐荫含窗,桂香盈袖,秋花秋草,入目清心,真个是挹爽之处。见笔筒中有罗笺一卷,抽出一看,是七夕绝句一首。
  诗曰:
  露冷梧桐月半钩,双星何处共绸缪。
  嫦娥夜夜冰轮里,相傍银河应动愁。
  率吟一绝敬贺
  玉坛主人如愿之喜兼以志怀
  南华女史拜草
  玉坛一看好生奇怪,明系南华姊姊的字迹,这是一首七夕诗,因何说是贺我如愿之喜?又道“ 兼以志怀” 不解吓?且不要管他,偷他回去便了。回见侧有小门一扇,半开半掩,便转身步进。略经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