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一时又叫买肉,一时又叫杀鸡,正在忙个不了。

  不磨踱出,坐在中堂将息片刻。忽见对过邻舍土房内踱出一个年老婆子,扎着裤腿,撑着杖头,颠东颠东的走进店来。口里叫道:“顾大嫂,顾大嫂!生意忙呀?今日招着甚么好客人,要犯着这样惊天动地的大忙?我们这条路上,现在是不大有客人来了,偏偏的你这店里来了一户好客人。顾大嫂,你真是好运气!” 那店婆子道:“ 妈妈,今天来的这位,倒不是甚么客商,倒是一位往北京城去放赈的老爷。”

  那老婆子闻之,顿时失色,忙向店婆子耳边说了好些唧唧哝哝的话。不磨远远的只听得老婆子说道“不是好惹的”五个字,心中颇觉诧异。只见那店婆子儿媳也走近老婆子面前,说了许久细声的话,也不觉神色惊惶,看看不磨,又看看那老婆子。不磨愈觉骇怪。要想问他一个明白,又不好插嘴。

  等到那老婆子颠东颠东的走出去了,那店婆子就搬上酒菜,果然不敢怠慢,格外奉承,送茶送水,加二逢迎。不磨心中闷闷的,吃了饭,叫那店婆子坐下讲话,问他:“有何惊惶之事?适才老婆子说了一番什么话,你们就要这样畏惧于我?”店婆子道:“客官,客官,我们做百姓的,那里经得起你老爷们动怒。只求老爷们照应我年老人一些儿,就够了。”不磨听了话中有因,愈不肯放手,立逼店婆子说出原委。

  店婆子无奈,只得说道:“ 老爷,老爷,你不必动气,我说你听。好在你老爷说的不是在我山东放赈,是到北京去的。老爷不知道,我这山东省不知造了什么孽,要受这么大的灾。自从遭了捻子之后,年年闹饥荒、闹水灾,闹了二三十年,还是闹个不了,就招来一批一批南边放赈的老爷们。我们这里听见有人放赈,以为可以拯救我们这苦百姓的命。那里知道来的这些放赈老爷们,都是借着盘查人口为名,处处穿房入户,吵得人家鸡犬不宁。放赈的老爷倒比闹饥荒还要凶。要是看着人家有了好美貌的媳妇儿,他还要借他去消遣消遣;你要是抗拒他不肯去,老爷们就动了气,说百姓们闹赈,请出地方官压制我们,威吓我们。可怜见的,我们做百姓的已是连年遭了刀兵水旱之人,那里还吃得起官司,也只好吞声忍气的罢了。

  “老爷呀!你不知道,就是这几年前头,我这山东省城黄河东面,利津县地方,有个村庄,叫做韩家垣。这个地方本来没有遭甚么大灾。只因韩家垣有位姓薛的富户,他家里有一位远近闻名的美人。这些老爷们闻名而来,偏要寻着他家来吃赈,要想借着检查人口的时候,看看这位美人。又谁知这位美人刚刚不凑巧,却在床上做产妇。这些老爷们看不见了这位美人,心里便动了怒,以为薛家故意将他藏避。仗着同帮人多,不由分说,就是这么跑进门去,到处搜查。一搜就搜到薛家儿子床上,果然看见一个容颜憔悴的美人。这些放赈的老爷,本来是上海来的,就拿出上海打茶围的样子,一屁股坐在这个美人床上。薛家的老头儿、老太婆,看见闹的不成样儿,就不答应起来,说是他们借端侮辱,要与放赈老爷们拚命。这些老爷们看看势头不好,要弄出人命官司,一哄而去。立时立刻,即在外面对着被难的百姓们说道:‘我们不在这里放赈了!韩家垣薛家大富户已经答应自行赔赈。你们赶快到他那里去吧。’ 这些被难的百姓一闻此信,便招了无数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如潮水一般,涌至韩家垣薛家。

  “这薛家方在戟指大骂、怒不可遏之时,忽见一群被难的百姓都跑进门来,张口向他要吃,伸手向他要赈。薛家不知端的,方要向来人辩个明白。那时候人多嘴杂,彼众我寡,那里由得他分说。人愈来得多,势头愈来得乱,罗罗唣唣,上房子的上房子,抢东西的抢东西。由厅而堂而房,遍室皆是难民,口里胡说:‘拿饭我吃!拿钱我用!’ 吵闹得惊天动地。岂知祸事临门,决无平安无事之理。经被难的百姓这一吵,就吵得薛家这一位著名的美人惊惶无措,顿时血晕而死。那些吵闹的被难百姓,一闻人命关天,大家又复一哄而散。

  “这里薛老头子、薛老太婆那里肯依,抓着几个为头的难民,要拚老命,要拉他去见官。又谁知那些放赈的老爷早已闻风而遁,已向利津县县太爷说了一面之词。这利津县县太爷是个科甲出身,向来只知道年谊世交,并不知道甚么周知民隐。听得这一班放义赈的老爷,都是京城凑来的银钱,做官的那有不帮做官人之理。等到薛家老头儿、老太婆来告状之时,早已预备闹赈死诈的罪名。将薛老头儿、老太婆一个连枷枷了出来,还要发到闹事地方枷号示众。这薛家有冤无处诉,不胜之愤。到了期满发放之日,不上几天,两老羞辱发病而亡。可怜这薛家是个安分百姓,一连祸事纠缠,顷刻化为赤贫。老爷你想,你们老爷都是做官的,我们做百姓的,那里禁当得起做官的老爷们一怒。我这里简慢着老爷,还望老爷高抬贵手,提拔提拔我孤孀姑媳二人,这就是老爷莫大之恩了。我看老爷年纪尚轻,不是轻量着老爷,大约还没有染着做官的习气。老爷将来高升了,总要帮帮我们百姓们,不要害百姓们。

  “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