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地方,又接到李秉衡兵败自尽的军报,不觉抚膺叹道:“中国的气数大约是绝了!不然,怎么有这些天兵天将、神圣菩萨,还打洋人不过呢?”后又有人来报:制台衙门上下家眷,都被洋兵掳去。制台听了,号陶大哭。看看手下的兵勇逃亡将尽,自己想想无法,遂吩咐预备后事。同逃的家丁都怕连累,也都愿他早死,好大家散伙。遂在乡间,抢了一口棺材,送到制台大人面前。制台大人见了,又是一场痛哭,随后穿好公服,吞了鸦片,自己爬进棺材睡好。

  等等不死。一直等到将近晚边,远远看见烽火连天,杀声震野。恐怕洋兵追来,不得好死,遂唤一个差官近前,对他说道:“ 我平日待你如何?” 那差官勉强说道:“ 恩重如山。”制台道: “ 既是如此,我托你一桩事体,你可肯照办?”差官愕然不解所谓,因说道:“ 大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制台道:“我并无别事,只求你腰里手枪,朝我心窝一放。”差官道:“标下不敢!” 制台道:“ 你与其此时不肯,停一会,大家送把(给)洋兵去杀,你倒肯吗?” 差官想了想,终是不敢下手。忽又有一阵败兵来报,马军们全队退去通州。制台急了,大声说道:“这时更无法想。左右前后,一无托足之处。不趁此时送我归天,还待何时!” 差官无奈,取出手枪,装上弹子,掩着面孔,放了一枪。却好中了脑盖,顿时气绝。钉好棺材,埋在荒地,各自逃生散去。

  可怜这位北洋大臣,平时只不过一个庸愚无识之人,今日国破家亡,妻子莫保,反做了枉死之鬼。论他境界,煞是可惨;论他罪恶,却有余辜。做了一二品大员,只知依附权奸,不敢批鳞逆谏,弄到后来,求一善终而不可得。这是他自己罪有应得,死如其分,也不必说了。

  再说天津破城之后,张德成张大师兄知道炮火厉害,不是可以轻于尝试的,遂席卷平日所抢劫的贵重珠宝,走回自己船上。带了十几个伙匪,也不顾他的相好黄连圣母小金喜,扯起风帆,安排回家度日。走过各村,尚且耀武扬威,要各村各户,预备供给。一日,行到一个村庄,他仍照前日行为,带了两个伙匪,向店主人硬索酒肉。店主不肯,以致争闹,引动了左右邻舍都来解劝。

  谁知冤家路窄,偏偏撞着仇人。店主隔壁一个人家,就是天津城里逃下来的难户,今日看见张大师兄自来索诈,便知道他是失水蛟龙。心中盘算了一回,要将他置之死地,除非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方能有济。即攘臂向前,一手拉着张德成臂膊,说道:“大师兄,你犯不着同他们计较。你有的是人,停一会儿再来摆布他就是了。” 张德成呆了一呆道:“果然不错。少迟一刻,请来试试我的手段。” 言语虽硬,脸上却有慌张之色,走出人丛,昂然而去。

  店主听见邻人这个称呼,便知是拳匪头目,知他这一去,断无好消息。正在两难之际,忽见这邻人立在店旁,说道:“掌柜的,你怎的不认识这位张大师兄?你今日得罪了他,却要小心才是。”店主道:“大哥说那里话!我这村里,是不信邪教的,怕他则甚!” 邻人说道:“ 不是说怕他。他在天津城,杀人放火,官府尚且无可如何,他还怕你这乡下人么?我劝你防备是好意,叫你留心。恐怕杀了来,你一单身人是不能抵挡的。”

  店主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你说我村里无人可以抵挡他,我把个样儿你瞧瞧。” 说着,就跑在里间,拿出一面铜锣,镗镗的乱敲一顿。立刻聚了一大堆的人来,围着店主就问做甚。店主跳上柜台,说道:“刚才有个拳匪,在这里讹诈我,被他抢去一块猪肉,请你们大家合力追赶。” 大家哄然一声,各自携了防身器械,直奔河干而来。这店主的邻人也背了一个大铁锄头,首先奋勇追去。将近追到德成身边,猛力一锄,顿将张德成一锄打倒,正如李自成兵败落荒一般,脑裂而死。后面同来的人,看见自家队里得了手,愈加踊跃从事。一拥上船,竟将这班同来伙匪,横七竖八,打得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个个粉身碎骨而死。大家将尸身甩在河里,将船上所有宝贝,一齐取出,搭配瓜分。诸事已毕,大众放起火来,把贼船烧光,就此了事。

  再说聂士成防兵驻扎八里台,日夜预备与洋兵开战,借着台地盐包,砌成一个防营营盘。洋兵弹子飞击营中,中了盐包,没有一弹得力。聂提督的营兵,看看洋兵利器不过如此,胆子大壮,共议出营陷阵。聂提督大喜,手执令旗,身先士卒,营门一启,勇气百倍。头一阵即夺了火车站,第二阵又得了铁路浮桥、紫竹林。租界里面洋兵,当之辄败。洋兵见了聂提督旗号,便心寒胆战。聂提督如入无人之境,左右冲突,大为得势。

  正要渡过浮桥,直攻租界,不料租界对面树丛中,暗里射出一阵快炮,如连珠一般乱发,弹子如雨一般打来。聂提督向来打仗不肯落后,这回首受炮弹,跌落马下。部下兵丁正在立意破敌,不防主帅有失,遂丢了打仗工夫,共来保救主帅。聂士成蹬足大呼,退出车站,尚且勉扶差官,奋力扼守。不料乱弹中又飞过一弹,恰恰打中聂提督肚腹,这枪弹冲过聂提督肚腹,尚飞出三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