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了鼻子受他一年?
狄员外的儿子狄希陈起先都是附在人家学堂里读书,从八岁上学,读到这一年,长成十二岁,长长大大,标标致致的一个好学生,凡百事情,无般不识的伶俐;只到了这“诗云”“子曰”,就如糨糊一般。从八岁到十二岁,首尾五年,自“赵钱孙李”读起,倒也读到那“则亦无有乎尔”。却是读过的书,一句也背不出;读过的字,一画也写不来。一来也是先生不好,书不管你背与不背,判了一个号帖,就完了一日的工夫。三日判上个“温”字,并完了三日的工夫。砌了一本仿,叫大学生起个影格,丢把与你,凭他倒下画,竖下画。没人指教写,便胡涂乱抹,完了三四十张的纸。你要他把那写过的字认得一个,也是不能的。若说甚对课调平仄、讲故事、读古文,这是不用提起的了。这一年十二月十五,早早的放了年下的学,回到家中,叫人捍炮仗,买鬼脸,寻琉璃喇叭,踢天弄井,无所不至。
狄员外自己原不大识字,凡是甚么礼柬请帖与人通问的套语,都是央一个秀才赵鹤松代笔。因年节要与薛教授家素姐追节,备了衣服花粉、果品腥肴,停停当当的只等赵鹤松写帖,却好赵鹤松摇会去了,不在家里。狄员外正在极躁,只见狄希陈戴了一个回回鼻子,拿了一根木斫的关刀,赶了一只鹿尾的黄狗,吆天喝地的跑将过来。狄员外倒也不曾理论。倒是狄希陈的母亲看见,说道:“陈儿,过来!你读了五年之书,一年认十个字,你也该认得五十个字了。头长身大的学生,戴着回回鼻跳搭,极的个老子象猴似的!这帖子你不该写么?”狄希陈也不答应他娘,狐哨了一声,在他娘面前跳了一跳,一阵的去了。直等赵鹤松回来,方才写了帖子,日西时分才打发送了礼去。
薛家收了,回了枕顶、男女鞋脚。回来到了灯下,狄员外娘子又指着狄希陈说道:“这们大小,读了五六年书,一个送礼的帖子还叫个老子求面下情的央及人写,你也知道个羞么?”狄希陈雌牙裂嘴,把两只手望着他娘舞哩。被他娘变了脸,一手扯将过来,胳膊上扭了两把,他就撇着嘴待哭。他娘说:“好小厮!你仔敢哭,我就一顿结果了你!你好好的拿那读过的书来认字我看!”他还不动。他娘在胳膊上又是两把。狄员外说:“你还不快着取书去哩?惹起你娘的性子来,你是知道的,我还敢扯哩?说我不管教你,只怕连我还打,没个人拉他哩!”
狄希陈才敦蹄刷脚的取了才读的一本下《孟子》来。他娘掀开一张,指着一个一个的叫他认。他指着那书道:“天字、上字、明字、星字、滴字、溜字、转字。”他娘劈脖根一巴掌。狄希陈说:“怎么呀?我认字罢,你又打我呀?”他娘说:“好小厮!我起你的皮!你哄你那傻爹罢了,你连我这不戴帽儿的汉子也哄起来了!谁家这圣人爷的书上也有‘天上明星滴溜溜转’来?”狄员外道:“这是怎么说?我倒还没有听出来哩。”他妈说:“了不的!了不的!这是你寻的好先生,教的好孩子!没天理的男盗女娼!万劫不得人身的臭忘八杂种羔子!把人家孩子耽误得这们样的!罢,罢!我这饭吃不成,宁可省下来请个先生家教他!你明日就去合他丈人商议,另请一个有些天理吃人饭的秀才,我宁可三茶六饭服事他!”
狄员外说:“自家的孩子不出气,你只抱怨先生。你不信,另寻一个也不怎么的,脱不了那年发水,神灵说他有个成都府经历的造化哩。随他去做成都府经历罢。”他娘道:“你说的通是屁话!好叫你教孩子!成都府经历可也要认的个字,没的就不标个票子?他听见你这话,他还想待读书哩?我不管!另请了好先生,他不用心读书,我只合你算帐!你要明日不合他丈人去说,我就自己合他丈母去说!只怕他丈人听说这们个杭杭子,只怕还退亲哩!”狄希陈说:“罢,退亲才好哩!我还不待要那小薛妮子呢!住房子的小菊姐,不标致呀?”他妈说:“好!好!好长进的话!你爹信了那神灵的话,只怕还哄杀你不偿命哩!”乱哄一后晌。
睡到次日清早,狄员外娘子催着狄员外起来,梳了头,去拜薛教授,商量又另请先生。薛教授说:“这是极该。就是俺薛如卞,过了年也是十一了,通也不成个读书。小冬哥也过了年九岁,也是该读书的时候。不然,我请个先生教女婿合两个儿罢。”狄员外道:“亲家说那里话。亲家被那年水冲了,还不大方便。亲家只替我留心髹访个好学问的,咱请了他来家,管他的饭,束修厚着些儿,只图他用心教孩子们。薛大哥合女婿都请过去读书,都是我照管,亲家别要费事。”
薛教授说:“要不我合亲家伙着也罢。只是书房我可没有,只得独累亲家。”狄员外道:“书房不打紧,咱新要的杨春那地铺子,咱家有见成的木头干草,盖上两三座房,是都不打紧的事。到其间,还有个妻侄,也是十一二了,叫他四个在一堆读书。”薛教授说:“我合亲家都察听着。”留狄员外吃早饭,没坐来了。
有一个程乐宇,名字叫是程英才,是个增广生员,原在水寨唐家教了二年学,年终辞了来家,嫌水寨离的家远,要就近寻一个馆。狄员外与薛教授商议要请他教书。狄员外说:“程乐宇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