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裁缝做孝衣;大厅上,摆开七八张桌子,大鱼大肉,给单老爷合一班凶神去吃嚼。凤姨房里丫鬟、仆妇,乱着探帐子,烧衣服,化纸钱,念经卷,替凤姨洗尸穿衣,插花戴朵。大奶奶自陪着公子,在房里将息。天色晚了,凤姨入木,单老进来哭了一场,单老的舅子也挤了几点眼泪,出去与众人照份,分了银子,欢欢喜喜的散了。大姨、三姨本等要哭一场,怕公子合大奶奶不快,哭了几声,就住了。丫鬟、仆妇,平日受凤姨些恩惠的流了几点泪儿,其余也就罢了。夜里没人肯进去伴材,大姨作主,叫了两个挑水的水夫,给他三百文钱,又打了三斤烧酒,吩咐他伴材,才妥贴了。
到了次日,单老叫人来说:“要替女儿传神。”公子不许,也只得罢了。外边邻舍要来祭奠,门上人回去了。墙门里住房的老婆进来拜了,叫两个姐儿还了拜,打发了酒饭;单把钱二嫂留在凤姨房中,酒菜更是丰盛,吃完时谢了又谢,各自散了。大姨、三姨回绝了本家,便没有人来了。单家亲族备了一桌羹饭,赶了一二十个男妇进来,在材前磕头化纸,管帐的留到外边,堆头满碗的鱼肉荤菜搬上去,吃得个个心满意足,发还了筵力,每人给了一疋白布,二百文钱,欢天喜地的去了。家里众人乱着拜完了,大奶奶自在房里。与公子商议道:“论起来,算是你的侧室;可要立个铭旌,叫玉梅抱着贵哥儿坐轿去送一送,遮遮众人的眼?”公子暴跳如雷的道:“你还没听见那淫妇的尸穴声浪气哩!他是我啥仔侧室!这样发送,我心里已是气得昏了!一发要立铭旌,叫贵哥送起那淫妇来了!”大奶奶听说,也就不言语了。
次日黎明,也有诸色人来伺候起身,大奶奶主张,叫大姨、三姨房里丫鬟,合灶下一个烧火老婆,凑了三乘轿子去送丧,一早乱烘烘的,发送去了。日中回来,各人除了孝衣,烧了孝髻,请了九众道士,全猪全羊,在大厅上做了半日半夜的法事。后半夜,法师戴了金冠,披了鹤氅,朝衣朱履,右手执着宝剑,左手攥了净瓶,踏罡步斗,焚符化纸,其余的道士都穿着法衣,拿着法器,叮叮当当的,敲得一片声响。家人小厮,都烧着醋炭,焚着甲马,放着爆竹,打着金锣,乒乒乓乓的,闹进凤姨房里。法师将法水乱喷,宝剑满房砍斫,众家人把凤姨那床拆将出来,架着木架,烧得一片通红,火光烛天。大奶奶在房里看见,忙教小怜去问:“那条鸾带可曾烧掉?”大姨、三姨慌忙寻着,丢在火里去了。法师出房,把剑在房门上左劈右划,口里喃喃的念着法语,吆喝了一声,把门闭好,贴上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封皮。然后往各房并厅堂、廊巷、厨厕、井灶一切处所镇了一遍,谢了神将,收了科仪,散了福物,已是天明了。
公子与大奶奶将息了两三夜,神气略好。过两日上明之后,大姨、三姨合管帐家人都来缴帐,连解铺发票,共用去四百八十余两银子。公子道:“原来这淫妇的性命,也只值得四百多两银子!”大奶奶道:“你也不要只顾骂了,已死之人,提他怎的?当初没做出来,便风吹肉痛,不论长话短话,只沾着他些影儿,就与人变面变嘴的;如今眼见了,就淫妇长、淫妇短的骂个不耐烦!一个房里边人,市井见识,也比着大家闺女,读书知礼,晓得名节的么?当得你擎在手里,颠将起来,他还有甚顾忌?一来也是你的福分大,轻轻的便过去了;一来也是春红的报应!”公子慌道:“你也见春红来?”大奶奶道:“我见甚来!他日常与春红赤紧的做尽对头,前日春红死了,我便苦坏了,你也哭得发昏,一家子都可怜他,淌不了的眼泪!你看,他把两只眼睛耸上落下的,往死里挤,可挤得出一点子水气?落后怪我没总成他老子棺材,极得眼皮红红的,几乎要挂出泪来!你不是要留一个神子?这原也不该!他就不等我开口,极声的拦住了。大姨、三姨虽也说来,只有他那脸儿变得那样难看,颈皮上根根扛起红筋来!大姨、三姨帮着丫头们,替春红揩抹身上,穿衣着裤,探帐烧纸,那样忙乱,他十个指头,可曾轮动一节儿?一张嘴合不拢来,嗤嗤的只待要笑,见我看了他一眼,慌忙回过头去,只推着解手,跑到床背后去了。春红虽是个姐儿,他性子才是利害,他又刚死,魂还没出房哩;他见你这样狠心,怕不在暗里报你一箭儿?这是我猜着春红在那里报冤,谁见他来呢!你说我也见他,是你见过他的了;你可说给我听,是几时见过他来?”公子顿了一顿,说道:“我那日听有响动,起来查看,只见前面有个丫头行走,我便直跟到死的房门边,那丫头忽然就不见了,把我吓得要死,蹲在地下,才听见房里的事。后来细想,那丫头背后的身影,合走的那一步路,竟是与春红一样的;你说,不是他是谁呢?”大奶奶道:“这不消说了,我也便疑心是他。你说着丫头,又提起我一件事来了,大怜这奴才,逃走了去,几日心里昏腾腾的,没想起他,你也该报了官,捉回来处治处治,叫丫头、小厮们看个样子才好!”公子道:“我倒想着的,只怕到了官,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剥尽脸面,这臭水缸不如不去搅他了!”大奶奶便不做声。
公子说着臭水缸,痴心不死,又想起璇姑来,忖道:“休说他的美貌家中没人可比;只就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