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等话来?”四嫂笑道:“我是心直口快的人,有一句,说一句。大姑娘是个含花闺女,他不知道趣味,这还罢了。大娘你是过来人,怎也假撇清,说这道学话儿?这夫妻的事体,是天生就的。你看那苍蝇儿这点东西,兀自爬在背上,死也不肯下来,那底下的更是扑着翅儿,说不出的那种快活。何况你我俱是有情之人?莫说交欢的时候,你贪我爱,恨不得把身子化作一堆,就是大家压着腿、搂着腰,睡这一觉,也是浑身松爽的。今日遇着这样佳节,夫妻们搂抱着,一递一杯,吃着酒,看着那月亮儿,到了床上,颠鸾倒凤,那一种欢误,谁肯要去做那仙人哩?偏生我男人要赚钱,走啥仔水,丢我在家受尽凄凉。正不知这一夜怎样捱法,才捱得过去?”
石氏变了脸道:“四嫂,不是我吃了你的酒,还说你不是;但不该说这些混话,实在难听!”四嫂格格的笑道:“好道学先生,恼起来了,你越恼,我越要说,要引动你的凡心哩!”璇姑微笑道:“嫂嫂,你凭着四嫂说罢,何必认真?”四嫂眉花眼笑的说道:“大姑娘,是你说的话,便叫我喜欢。天下的事,那一件认得真的?我今年三十多岁了,就是成日成夜干那快活的事,也不及十年光景,一到四十外边,就没啥仔趣哩!你会快活,也是这一世,不会快活,也是这一世,转转眼,大家都入了土了!夫妻交合,是周公制下的。由得我肉骨肉髓的快活!人也不好笑我,笑我的就是痴子,白白的苦了一世。我娘家有个邻舍,生着姊妹两个,也住着一位少年公子房屋。公子要与他姊妹相与,那姐姐是个傻子,不知道风流的趣味,生生推脱了;那妹子生定是有福之人,就与那公子相好了。两个年纪相当,才貌厮称,你贪我爱,夜去明来,无比恩情,非常快乐;那公子娶了回去,穿的是绫罗锦绣,吃的是鹅鸭猪羊,住的是高堂大厦,睡的是翠被牙床,冬天来围炉饮酒,夏天来水阁乘凉;正经的娘子都打靠背后,独与他像漆投胶水,蜜拌糖霜;那一种的风流富贵,不同着受用?那一节的良辰美景,不同着庆赏?真个是夜夜元宵,朝朝寒食!独苦那呆打孩的姐姐,嫁子卖柴蠢汉,守着一根扁担,受尽了万种凄凉!这妹子果然欢娱嫌夜短,那姐姐真个寂寞恨更长!后来公子的正室死了,把妹子册立起来,就做了一品堂堂;那公子直升到尚书阁老,这妹子便受了凤诰鸾章,戴起那珠冠宝髻,与公子到老成双;生下来儿孙满膝,说不尽种种风光;被文人编成歌句,到如今万口称扬。”
璇姑笑道:“四嫂出口成章,原来是个女才子哩!”四嫂道:“这是我们街坊上一段风流佳话,那家子不买本来念念,我自小就读得烂熟的。啥仔柴积米积,后来那姐姐想起当初自己守了那卖柴的穷汉,每日两餐稀粥,夏天没帐子,冬天没被头,终日怨恨,终年冻饿,生生的把一个美貌佳人,弄成了一根枯杆儿,苦了几年,就苦死了!方才大姑娘说的好,认不得真,那姐忒认真,以致苦死,这妹子不认真,才享受那无穷快乐!所以说,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不及早寻些风流事体干干,一旦大限来时,懊悔嫌迟了!”张妈道:“你既明白这样大道理,当初看中意一个富贵公子去嫁他,怎肯配着李四叔,与我们一般受苦呢?”四嫂叹口气道:“我们是前世不修,没有带得那种福气!那富贵公子爱的是聪明女子,美貌娇娃,便把他如珍似宝,百般怜惜;他见了我这麻脸婆子,你中意他,他肯中意你么?我若有大姑娘这般才貌,怕没有王孙公子来求到我?我就倾心与他相好,做一对恩爱夫妻,夜夜在销金帐里,去享人间极乐,肯嫁你李叔叔这样蠢人,受这凄凉罪吗?我也今日醉了,率性和你们说罢:做男人的,便有三妻四妾,摸丫头,偷婆娘,嫖婊子,骗小官这许多快活事做;做女人的,就该守着一个丈夫的吗?看得破,不认真,就是花间月下,结识一两个情人,也不算甚罪过!如今大官府家夫人小姐,那一个不开个便门,相与几个人儿?只苦着我们这样人家,房屋浅窄,做不得事罢了!是痴子傻子,才讲贞节;那贞节,可是吃得穿得快活的东西?白白的愁得面黄肌瘦,谁来替你表扬?便有人来表扬,已是变了泥土,痛痒不知的了!”那武则天娘娘偷的汉子还有数儿的吗?她也活到七八十岁,风流快乐了一世,没见天雷来打死了他。死去的时节,十殿阎王领着判官、小鬼,直到十里长亭来迎接他,还俯伏在地下,满口称着万岁哩!
四嫂这一席话,说得张妈如顽石点头,石氏如金刚怒目;再看那璇姑,如庄周化蝶,酣然入梦去了。不觉意兴索然,只得立起身来,说道:“今日吃了几杯急酒,嚼了一会臭蛆,倒耽搁了你们。大姑娘已经睡熟,不去惊动他,明日再来看他罢。”张妈送了四嫂出去,进来收拾过家伙。石氏关好房门,呼唤璇姑不应,伸手去替他把被头盖好,脱了鞋袜,要上床去,忽转过念头,想起一桩事来。正是:
欲向璞中求美玉,好从胎里探真珠。
●第三十一回 小姑娘看淫书津津讲学 老夫妻吃热药狠狠团春
石氏暗想:姑娘前日说尚是闺女,我毕竟有些疑影。休说文相公儒雅风流,姑娘与他同床三夜,不能无情;只看姑娘这一种窈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