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驳头不错,连素娥、湘灵都不肯信是素臣,只认任公事急权宜,心上又惊又怕又害羞,好生难过!当不得廖监偏要盘诘,问:“这丑汉果是你两个的丈夫吗,快实说来?别的好冒认,这丈夫是冒认不得的呢!”素娥顿口无言,湘灵更是羞得两颊通红,做声不得。王都堂心里也是狐疑,却有意周旋,便替他开出一路道:“二女害羞,当不得老太监问头,这也罢了!任信你却不该择这等丑婿,妙,你夸你女婿才高学广,我看这相貌,也不像个有才学的;倘相貌既丑,又无才学,就怪不得老太监起疑了!你有甚情节,快些供来,不得混说!”说罢,将旗鼓一击,阶下众役,齐齐吆喝一声。素娥、湘灵,俱大惊失色,替任公捏着两手的香汗,惟恐露出实情,当堂受辱。
任公忽见素臣面貌,也觉难看,被廖监一笑,又见二女不认,心头如小鹿般乱撞起来,亏得王都堂开出这条门路,因定一定心,侃侃而谈道:“大老爷在上,容犯官一言:相女配夫,必兼择才貌;然与其无才,宁可无貌。诸葛武侯娶黄承彦丑女为妻,犯官择孙盛丑汉为婿,同一意也。孙盛貌虽陋,而品甚佳,其才如海,犯官爱他不过,故择以为婿。昔罗隐为江东第一才子,而其貌至陋;大老爷怎便因孙盛无貌,就断定他无才,只求命题面试,便知他才学何如,不是犯官虚诳了。”王都堂点头说:“话颇近理。”因向廖监商议出题,廖监笑道:“你们处边人,做过孔夫子徒弟,便会咬文嚼字;咱们懂得什么诗云子曰,考他则甚!咱只会隔壁猜,劈面相,拿三道三,闻一知十,摸量着不是个聪明人,除了踢斗儿的魁星,世间还有第二个有文才的丑鬼吗?王老先,你不要串通着糊那纸棺材,不知咱不上你这道儿哩!”素臣走上前,打一躬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老公公休轻觑孙盛!孙盛外暗内明,貌粗心广,胸藏纬地经天之学,腹贮兰台石室之书,白龙鱼服,困于豫且,只未遇其时耳!老公公岂可狃于一尺之面,而没其千里之志邪?”廖监道:“他说些什么,咱也不懂他!你说海水不可斗量,说得好大话儿!咱只问你:进京捐监,带的银子在那里?若有银子,就是真的,没银子便是假,别的话都不和你说。”说罢,立起身,竟自退堂。王都堂忙忙发放众人,进去陪他。
素臣回来,禀知水夫人。水夫人道:“这明是银子的话,只捐监的数儿,也得五百四十两,从何出处?”素臣道:“就有银子,也没行贿之理,只索由他罢了!”因进去禀知任夫人。任夫人道:“银子也没甚要紧,只你丈人是个清官,几年宦囊,都为这事花费了,那里还弄得出银子?”鸾吹道:“不妨,家中虽没甚积蓄,还有田产可以售卖,须叫兄弟回家,急急干此一事。”素臣道:“不可,行贿于阉人,愚兄断不为此!”任夫人道:“只要变得出钱,也就固执不得许多了!”因急差人至狱,去叫洪儒。洪儒回来,说道:“王都堂有信来,廖监亲口说,进京捐监,连各项使费,坐监盘缠,须得千金,只在三日内献出,便诸事都休;不然,初三日一早点解,女人每人一拶,男人每人一百马鞭,然后起解哩。”任夫人及鸾吹吓得目定口呆,罔知所措。素臣太息道:“宦寺之恶如此,怎竟明目张胆要起钱来?真所谓小人而无所忌惮矣!”鸾吹道:“如今且连夜叫船,赶回家去,再作区处。”洪儒问故,任夫人述知卖田之事。洪儒道:“这是立马造桥的事,卖田如何来得及呢?”鸾吹道:“你从前赌钱时,今日一百,明日五十,卖得好不容易,怎就来不及?”洪儒道:“兄弟前日不肖,搭的就是计多这一班匪人,除了这些人,便一个也不认得,叫兄弟那里去觅售主?况且赌场上卖田,原没银子见面,不过是几根筹马,便算了田价!如今是真要银子的,岂不烦难?”素臣太息道:“亏得老襟丈临崖勒马,不然,以祖父世传之产业,而换几根筹马,岂不伤心?”鸾吹着急道:“二哥怎还与他讲闲话?兄弟,你只回家立笔,我叫未能去觅售主,拼得贱卖,自然易成了!”任夫人道:“大小姐说得是。”忙去收拾;催促起身去了。素臣因事涉任公,不便阻拦,暗忖:此事不成,祸在顷刻;此事若成,祸在终身!腹中轮转,闷闷不已。
鸾吹等赶回家中,着未能各处寻觅售主,未能跑了两日,跑得满头臭汗,毫无就绪,欲向东方侨开口,偏又往苦县访老子遗迹,归期无定。鸾吹急得火星直爆,哭哭啼啼的一面叫未能再去觅主,留洪儒在家立契,一面收拾些细软,与素文两个,连夜赶进省来。素臣在寓,成日愁眉蹙额,短叹长吁。水夫人道:“有忧而喜,固为乐哀;若为境所困,亦非素位之道。昔文王拘里而作易,孔子厄匡人而弦歌,未闻徒以畏葸忧戚为事,吾儿何所见之不广也?”素臣道:“孩儿非惧祸;正忧脱祸;鸾吹妹子回去卖田,将以行贿,事涉丈人在内,阻之不能,听之不可,中心辗转,卒难自禁耳!”水夫人道:“行贿之事,出于尔为非礼,出于彼为有情;听之可也,何戚戚焉?况数日之间,千金亦不易得,事原未必成邪?”素臣爽然若失,遂不复忧闷。
初一日一早,廖监提了素臣去,逼献银钱。素臣道:“捐监之银,已寄在京中,别无设处,伏惟尊断!”廖监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