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轿进去,直走到大厅后半边弄里,隐隐听得鸾吹哭声。急跑进去,喊道:“小姐不要哭了!如今是好了!”鸾吹忽听见素娥声气,从床上直竖起来,一把抱住,说道:“怎样好了?莫非是做梦么?”厨下仆妇丫鬟,听见素娥回家,都赶进来,挤满了一屋。素娥把两次验看之事,红着脸说了一遍。鸾吹惊喜道:“这真是鬼使神差,谢天不尽了!”素娥道:“县官夫人十分怜爱,叫他两位小姐相见,原来他家也有这等美貌小姐。那大小姐更是文致,直是爱煞了人!夫人赏了酒饭,还叫他大小姐陪着,殷勤相劝。那大小姐好和气,就如熟识的一般。临出来时,好生不舍,叫婢子时常去走走。那夫人留住婢子,等外面审完了事,一一告诉了,才送我出来,又叫问候小姐。”鸾吹道:“你出门后,我已拼着一死;只苦你不知要怎样受刑,累我直哭到如今。那知遇着这样好人,做梦也做不到!将来怎生补报他们呢?”素娥道:“大相公已经脱了裤子,要打了,转自白相公苦求,才免了打;打虽免掉,却也够了他了!”鸾吹道:“既没有打,有甚够他?”素娥道:“路上许多人赶打,小姐你不曾看见哩,大相公满头是血,七跌八撞的,跑得那个样儿!”鸾吹问:“是甚人赶打?”素娥道:“便是不知道,莫非看审的人打抱不平?”鸾吹问道:“白相公怎不回家?”素娥道:“我在衙里,听见夫人吩咐,拿燕窝海参出去,要留白相公吃酒哩。”
正说着话,未能在外要见,仆妇等都欢喜回厨。鸾吹、素娥忙走出去,未能道:“官司的事体,素娥自然告诉过的了。只小的被值刑的缠住要钱,不得先赶回来报个喜信。但是外面轿夫,喉咙都喊干了;素娥妹快些打发他去罢。”素娥道:“我与小姐只顾说话,竟没提起轿钱。”鸾吹急进房,提出一串钱交与未能,令其打发零用。未能拿钱出去,随即进来禀说:“四房老相公奉官府吩咐,押大相公罚跪灵前,请小姐痛打一顿,还要去回销哩。”鸾吹恨道:“他也有来见我的日子么?”一面吩咐开了厅门,点起香烛;一面走出厅来,见过族长,便到灵前,放声大哭。族长劝道:“这畜生瞒得铁桶,你这里也没来告诉,族中通没一人知道,几乎弄出事来!亏着天有眼睛,官府明白,也是做官的侄儿阴中保佑!虽没当堂责处,已经扯脱裤子,吓得魂出,连同赌的打得皮开肉绽,官司是全赢的了!方才在县前大市口,被东方亲家那边,打得满头流血,遍体成伤,如今又押来,凭你处治,也可出你这口怨气了!”鸾吹、素娥方晓得打洪儒的,是东方旭家里的人。鸾吹道:“这样伤天害理的人,那有手去打他!侄孙女自从清晨哭到如今,还拿得起手来吗?”族长道:“你若不打他,便要当官去打;方才计多那样硬汉,听说打得死去活来,如今还不知有命没有命!鸾小姐,你可怜见过世的四侄侄妇面上,打他几下,饶了他的狗命,也是你一点阴骘!”那洪儒是吓破了胆的人,亲眼看见计多等打的那样,又亲耳听见官府吩咐的话头,今儿见鸾吹不肯打他,怕事决撒,嚎啕痛哭,总不收声。鸾吹看他直橛橛的,跪在地下,满面都是干血黏连,眼泪如檐头急雨,直冲下来,也甚觉可怜;却想起自家名节,几乎被污,性命几乎不保,又觉恨他入骨,呆呆的不肯转口。洪儒见鸾吹执意不打,小厅上差人又催带回官,害怕非常,把双脚挪上几步,一手扯住鸾吹的裙幅,将头在地上,只顾乱碰。满眼垂泪,极声痛哭,说:“兄弟以后再不敢了!只求姐姐打我几下,救我的性命罢!”鸾吹还要奈何他一会,只见洪儒额角在地一连几碰,鲜血直淌出来,旧痕新痕,模糊成片,连着眼泪鼻涕,淋淋挂挂的,直牵带到衣领胸襟之上,竟像血人一般!不觉顿起可怜,哭道:“你好好是我兄弟,何苦如此?你以后再不要是这样,我原拿你好的哟!”洪儒也大哭道:“我将来拿你像娘一样了,再不敢啕你的气!你可怜我,打了我罢!”鸾吹满眼滴泪,一把拖起洪儒道:“你只消改过,我又打你做甚?四叔公,只算是我打的了!”族长恐有反复,又敲实了鸾吹口气,然后带着洪儒,同差人回官去了。鸾吹折转身来,要进房去,只见素娥在柩旁,神气昏沉,满面灰色,竟像死人一般,不觉大吃一惊。正是:
乍敲金镫方旋凯,忽举烽烟又报惊。
●第十九回 怪医方灯下撒衣惊痘出 奇解数竿头拍手唱歌来
鸾吹道:“素妹,你脸都变了色了,为甚这样光景?”素娥低低应道:“婢子困乏异常,眼前怕就有大病来哩!”鸾吹道:“我也只有口气儿,但你脸色更不好看,快些进去安息。哥哥身子才好,只怕经此劳顿,又有反复,还要累你伏侍哩。”一面催促素娥进去,一面吩咐仆妇熄烛关门。只见未能进来说道:“头里小姐给的银子,用去了八两铺堂;值刑说,重打了计多,要去六钱;原差押大相公来受责,又出一两银子东道;县里留素娥妹酒饭,厨子合外宅门又诈去五钱:共用了十两一钱;这里还剩六两多些。轿钱打发了一百个,这是存下九百;小姐请收下了。”鸾吹道:“我身子不好,心里不耐烦,你放在身边,用了算罢。白相公在县里吃酒,可叫乘轿子,打碗灯笼,去接了回来。后日就是端阳,要备三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