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吃他个饱罢。”又李放了手,笑道:“原来为此!”吩咐下人,把三席酒分作四席:一席摆在船头,赏这乞丐;一席押在船艄,赏那船家;一席摆在中舱,与梁公、双人同饮;一席留给下人。又李与双人一面饮酒,一面看那乞丐,那乞丐也不谢赏,也不索箸,朝着舱门,盘腿坐下,伸出五个铁锥般的指头,向那碗里面不住的乱攥。那一席酒,原是十六大碗,分作十二碗,船家把四个大沙碗来折放;那沙碗有六寸多高,二尺多围圆,比着小饭箩还大,且是堆得高高的;合着一大钵头的老米饭。不一会,已被他捞得罄尽;把两河两岸各船上围着看的,都看得呆了!又李大喜道:“壮哉此丐,非常丐也!”因问:“酒量好么?”乞丐道:“算不得量,随爷赏罢。”又李吩咐,把送来的绍兴老酒,开一坛赏他。把那分开的十二碟添桌,折的一大瓦盆,也掇出来,再给了一双大碗,一双箸儿。意儿拨开泥头,却拿不动,那乞丐站起来,一手提出;先把大碗盛着泥口,倒出一碗,不消几口,已是干了;把嘴一抹,赞道:“好酒!”一连倒了一二十碗,也不动箸,也不捞那添桌,只把那酒坛捞起,合在嘴上,骨都骨都的吃干了。方才放落,笑道:“今日要算是酒醉饭饱!爷,咱爱你的好相貌,不想更有这般神力!咱要问爷的姓名住处,将来好寻爷厮会,爷肯也不肯。”
又李看那乞丐,黑面虬髯,俨然尉迟敬德;听那声气,响若洪钟;且是背厚腰圆,肩高项短,成一个龟形贵相,知是未遇之士;有心要结识他,便应道:“我白又李住在吴江,最喜的是物色风尘,结交豪杰;你说爱我的相貌,可知我更爱你的相貌哩!你这壮士,姓甚名谁?须说与我知道,将来好寻你厮会,你肯也不肯?”乞丐大喜,直立起身,踉踉跄跄的撞进舱来,说道:“咱姓铁,人都叫咱做铁丐,便是咱的名字。咱相貌丑,心却不丑;咱也爱结交豪杰,却从没遇着爷一般天上的人!这两位爷,也都是贵人哩!白爷,咱仔细看了你有半日哩,咱也不是无故硬硬求讨的人,咱要拜你两拜,你要使着咱,咱就依你使,你肯受咱的拜么?”又李恍然大笑道:“你要拜我,可知我也要拜你哩!我如今就要使着你,你敢去么?”铁丐使极,拍着颈脖道:“爷肯使咱,咱这颗头就有着落了!”扑翻身便拜。又李慌跪下,回了五六拜。铁丐已拜完了八拜,跪在地下,问道:“爷使咱做什么,就说给咱,咱便死心塌地去做,却不耐烦守等着,闷的心慌!”又李附耳,叮嘱了些言语。铁丐道:“咱有一件紧急要事,在这里等一个人,要耽搁十日半月,事完了即刻便去,好歹不负爷所托便了!”又李搀了起来,就把那四十两程仪并那包路菜,送与乞丐。乞丐并不推辞,也不作谢,但说:“咱便去也,改日再见。”跳上河沿,更不回头,竟是大踏步去了。
船上人收拾碗盆,拔橛开船,都扮着鬼脸,兼替又李懊悔。那些闲看的人,个个目定口呆,罔知所以。意儿跌足道:“这花子多分是个强盗,怎白相公与他结拜起来,被他拐了这许多银子去?”船家家人虽不敢插话,心里却与意儿一般见识,但不解改换姓名之故。那梁公一味垂首不言。双人也是疑心,说道:“铁丐气概虽好,相貌终是凶恶,吾兄不该结识他;银子事小,只恐被他连累!”又李笑道:“这等相貌,怎说是凶恶?不过黑丑不白净耳!相合龟形,法应大贵,双人勿小觑之也!”又李因心下畅快,连举大白,吃得酩酊才罢。
直至一觉醒来,想着梁公日间光景,大有可疑;天明起身,叩其所以。梁公忽然变色,竟是吊下泪来。又李吃惊道:“梁公何作此状?快些见教。”梁公拭泪道:“此事说来,表兄定不乐闻;然弟一片痴心,实是排解不去;回家即当闭门谢客,绝意仕进,并恐不能久生人世矣!”又李心焦道:“梁公快士,何如此嗫嚅不吐?”梁公只得说道:“扬州有一名妓许鹣鹣,弟梳弄之后,至今三载,未接一人;彼立誓嫁弟,弟亦立誓娶之。不料司礼太监靳直,要买美貌女子,去蛊惑东宫,差人至扬,竟硬要了去。小弟力不能挽,一路追赶,隐隐的见纱窗内有人探望,不能相傍,竟弄得小弟如醉如痴。因想济东道廉君,是先父门生,平日相与最厚;因急急赶到济宁,与彼相商。廉君再三劝阻,说靳司礼现在秉笔,你是一介书生,如何争得他过?况且是个妓女,非比原聘良家,可以仗理执词,合他讲究得的;因竭力劝弟回去。并恐弟跟着鹣鹣船只,弄出事来,留住内衙,直待船去三日之后,才送弟起身。弟再四打算,实无良法;区区此心,有如刀割,目下精神恍惚,寝食俱废,只怕将来便要成病,不能与吾兄等久聚了!”又李道:“怪道你面庞消瘦了许多;昨日我遇着铁丐,留心在彼,也忘了你吃许多酒饭。”意儿道:“昨日水相公滴酒不沾,饭也只吃得一两口,就剩下了。”双人道:“弟也为着铁丐,未察梁公兄情事;事已如此,只索割断情丝罢了!”又李太息道:“青楼为古今一大陷坑,不知破坏许多人的身家性命!山盟海誓,是他的口头言语;剪肉焚香,是他的家传伎俩;无非哄着痴人,浪费钱钞,那里是当得真的!就是贪着你少年裘马,一时心热,真要从良;到得进了门来,自有正室在家,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