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把石墩略摇一摇,大笑道:“小人真个娇惰了,那里拔得动!”【奇妙无比,文势亦先略摇一摇矣。】施恩道:“三五百斤石头,如何轻视得他!”武松笑道:【妙人。】“小管营也信真个拏不起?你众人且躲开,看武松拿一拿。”武松便把上半截衣裳脱下来拴在腰里;把那个石墩只一抱,轻轻地抱将起来;双手把石墩只一撇,扑地打下地里一尺来深。【如此可谓奇绝矣,却只是一半,看他再写出一半。】众囚徒见了,尽皆骇然。【插入众人一句,也只是一半。】武松再把右手去地里一提,提将起来,望空只一掷,掷起去离地一丈来高;武松双手只一接,接来轻轻地放在原旧安处,【此方是后一半,然尚有一半在后,奇绝之笔。】【眉批: 看他提字与提字顶针,掷字与掷字顶针,接字与接字顶针。又看他两段,一段用轻轻地三字起,一段用轻轻地三字止。】回过身来,看著施恩并众囚徒,面上不红,心头不跳,口里不喘。【此又是一半,合一提、一掷、一接,不红、不跳、不喘,始表全副武松也。】施恩近前抱住武松便拜【便拜不奇,奇于抱住也,敬之至,爱之至,不觉抱住矣。写得奇妙无比。】道:“兄长非凡人也!真天神!”【二语写得宛然是连惊带吓说出来声口。】众囚徒一齐都拜道:“真神人也。”【此句即齐和管营下句也。】施恩便请武松到私宅堂上请坐了。武松道:“小管营今番须用说知有甚事使令我去。”施恩道:“且请少坐,待家尊出来相见了时,却得相烦告诉。”武松道:“你要教人干事,不要这等儿女相!【妙。】恁地不是干事的人了!【妙。】便是一刀一割的勾当,武松也替你去干!若是有些谄佞的,非为人也!”【妙。○不是此数语,何以出一篇之气,故知下笔皆有分数。】
  那施恩叉手不离方寸,才说出这件事来。有分教武松:
  显出那杀人的手段,重施这打虎的威风。
  正是:
  双拳起处云雷吼,飞脚来时风雨惊。
  毕竟施恩对武松说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
  
  【总批 :尝怪宋子京官给椽烛修《新唐书》。嗟乎!岂不冤哉!夫修史者,国家之事也;下笔者,文人之事也。国家之事,止于叙事而止,文非其所务也。
  若文人之事,固当不止叙事而已,必且心以为经,手以为纬,踌躇变化,务撰而成绝世奇文焉。如司马迁之书,其选也。马迁之传伯夷也,其事伯夷也,其志不必伯夷也;其传游侠货殖,其事游侠货殖,其志不必游侠货殖也;进而至于汉武本纪,事诚汉武之事,志不必汉武之志也。恶乎志?文是已。马迁之书,是马迁之文也。马迁书中所叙之事,则马迁之文之料也,以一代之大事,如朝会之严,礼乐之重,战陈之危,祭祀之慎,会计之繁,刑狱之恤,供其为绝世奇文之料,而君相不得问者。凡以当其有事,则君相之权也,非儒生之所得议也。若当其操笔而将书之,是文人之权矣;君相虽至尊,其又恶敢置一未喙乎哉!此无他,君相能为其事,而不能使其所为之事必寿于世。
  能使君相所为之事必寿于世,乃至百世千世以及万世,而犹歌咏不衰,起敬起爱者,是则绝世奇文之力,而君相之事反若附骥尾而显矣。是故马迁之为文也,吾见其有事之巨者而檃栝焉,又见其有事之细者而张皇焉,或见其有事之阙者而附会焉,又见其有事之全者而轶去焉,无非为文计,不为事计也。
  但使吾之文得成绝世奇文,斯吾之文传而事传矣。如必欲但传其事,又令纤悉不失,是吾之文先已拳曲不通,已不得为绝世奇文,将吾之文既已不传,而事又乌乎传耶?盖孔子亦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事则齐桓晋文,若是乎事无文也;其文则史,若是乎文无事也。其文则史,而其事亦终不出于齐桓晋文,若是乎文料之说,虽孔子亦早言之也。呜呼!古之君子,受命载笔,为一代纪事,而犹能出其珠玉锦绣之心,自成一篇绝世奇文。岂有稗官之家,无事可纪,不过欲成绝世奇文以自娱乐,而必张定是张,李定是李,毫无纵横曲直,经营惨淡之志者哉?则读稗官,其又何不读宋子京《新唐书》也!
  如此篇武松为施恩打蒋门神,其事也;武松饮酒,其文也。打蒋门神,其料也;饮酒,其珠玉锦绣之心也。故酒有酒人,景阳冈上打虎好汉,其千载第一酒人也。酒有酒场,出孟州东门,到快活林十四五里田地,其千载第一酒场也。酒有酒时,炎暑乍消,金风飒起,解开衣襟,微风相吹,其千载第一酒时也。酒有酒令,无三不过望,其千载第一酒令也。酒有酒监,连饮三碗,便起身走,其千载第一酒监也。酒有酒筹,十二三家卖酒望竿,其千载第一酒筹也。酒有行酒人,未到望边,先已筛满,三碗既毕,急急奔去,其千载第一行酒人也。酒有下酒物,忽然想到亡兄而放声一哭,忽然恨到奸夫淫妇而拍案一叫,其千载第一下酒物也。酒有酒怀,记得宋公明在柴王孙庄上,其千载第一酒怀也。酒有酒风,少间蒋门神无复在孟州道上,其千载第一酒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