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哩,领进来我看看。”伯爵领着孝哥进来,和尚道:“好个孩子,几岁了?”伯爵道:“七岁了。”说着和尚进房去,拿出一串铜钱,伯爵接去了,又要留他住宿,怕金兵出营放抢,伯爵领着老婆,一路往西而去。可怜这是西门庆恩养的好朋友,有诗以戒交结小人之报。
  食客场中定死生,悠悠安得岁寒盟。虎狼分肉呼知己,獭成群号弟兄。春到桃花偏有色,秋来杨叶自无情。托孤门下冯欢少,狗盗鸡鸣不足评。
  老和尚收下孝哥,问他是那里人。那孩子养的娇惯,又说不明白。只说他娘不见了,这个人我不认的他。老和尚才知道半路里拾了来卖的,怕后日有人家来问,还赖我是收留人口。好不懊悔。想了一会道,就是他父母找着,只当他寄养的儿子。待领去就领去。我一个僧家,收养孤儿,也是好事。就把孝哥剃了头,找出一领旧破纳裰来改成一件小僧衣,又做了小僧鞋、僧帽。起名了空。教他打罄烧香,念经写字,那了空原有善根,也就合掌拜佛,和天生小沙弥一般。也是孝哥安身立命的去处。月娘舍珠雕佛的因缘,世间绝处逢生,苦中得乐。原是这等。
  且按下孝哥在此为僧不提。却说这玳安在河下芦苇中守着孝哥,蹲了一夜,谁敢合眼。只见村里喊杀连天,火把乱明,把河里苇柴烧着。男妇们怕火烧,都走出来,被这土贼们抢衣裳的,掳妇女的,把玳安也上了绳拴着。到了一个大空寺里,坐着十几个贼头,假装鞑子,也有带皮帽的,又没有弓箭马匹,都是些庄家枪棒。满满的一寺妇人,也有认得的,放他去了。也有留下的,这些壮汉们,拿来跪下。但说不做贼的就杀了。玳安寻思一会,这些贼们且哄着他,临时再寻法逃命不迟。将主意拿定,问到他的名字,说是玳安。一个贼跑下来看了笑道:“你不是玳振寰么?”原来玳安号振寰,在西门官人宅里谁不知道。下来忙解了绳子,请上殿去。有的是热酒大肉,都是村里抬来的。让玳安吃。玳安一看,才知道韩道国兄弟韩二捣鬼在这里做贼。问玳安西门庆的家事。玳安才说失散在路上,应伯爵一处躲在河里。说了一遍,要辞了去找孝哥。韩二捣鬼道:“你没处去寻,一出门去,撞着人连命都没了。我着人各处替你找罢。这村里孩子们我都叫来与你看。”原来韩二捣鬼和他嫂子王六儿、侄女韩爱娘,领着接客,又被金兵抢去了。因此在这里做贼。过了二日,这韩二捣鬼给玳安一杆枪,着他管五十个贼。那夜又去抢村,玳安瞧着无人,丢下枪一溜烟走上大路。各处问月娘孝哥信去了。真是珠流图象无寻处,雁过秋空不定踪。
  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沈乞儿故园归梦 翟员外少女迷魂
  林中百舌声仍巧,洞里新桃花又疏。
  芳草归期今尚尔,美人颜色近如何。
  夏侯得似应传业,詹尹无心为卜居。
  最是深山鸿雁少,一春犹阻上林书。
  话说这金人掳了二帝北去,把这东京城里,安了一营人马,立了张邦昌为帝。百姓无主,一任金兵抢劫。这些富户们先被搜括,已是家业罄净。也还有身上藏些金银的,到了金兵一抢,俱是非刑吊拷。把这富户死的死,伤的伤;妇女掳了去,掉下一身。人人乞丐为生,也顾不得羞耻。
  却说那黄表沈三,从那日封门搜括把家内金银尽行入官,还指望有回来的日子。搬在袁指挥家外边客位暂住,谁知一日乱似一日。金兵不退,掳了二帝北去,又另立了皇帝,把人马进城扎营,做了他的天下了。这些大衙门大宅子,皇亲勋戚、公侯宰相花园府舍,都是官兵占住了。连袁指挥家眷俱赶出来。那沈三的妻子,原是有姿色的,掳了罄净,只落得金哥没眼的一个瞎子,和生他的那个丑婢。先还在旧亲戚家,这里住一日,那里住一日。后来各人生死不顾,谁肯收留他。这沈三就气成青盲雀瞽,有双目而无殊,对面看着似人,其实不见,只得拄杖才行。又有一件怪病,脊梁前胸长出两片黑肉,如虫钻蛆咬相似,痒起来必要拳打砖捶才得快活。一日到了夜间,又做一梦,还是送金砖那人。沈三依旧贪心,把砖不放,父子抱着顽耍。醒来时只见一块大砖在席傍,恰凑怪疮正痒,两只手擎砖打起,好不快活。有一家欠他五百两银子,一无所凑,只准一个母狗来。这沈三饿到三日,全没一人收留,只得牵着狗各家求食,老婆抱着失目的金哥紧紧相随。初时只说往熟识人家要碗饭吃,难道就是乞丐。后来每日如此,见这叫街的花子都是京城的大人家,彼此一样无可奈何,也就随缘度日,连呼老爷奶奶不绝。把一根长绳使狗引路,这狗也有灵性,到了人家门首站住不去,等接了这饭,又走一家。到了长街一时肉痒难熬,只得把金砖高举打个连花落为乐。看官听着他道:
  东京有个黄表三,也会吃来也会穿。一生好放官例债,不消半年连本三,巢窝里放债现过手。他管接客俺使钱;线上放债没赊账,他管杀人俺管担。积的黄金挂北斗,临了没个大黄边。莲花落,莲花落。
  看看爷娘不是亲,有钱且去敬别人。三年乳哺成何用,娶了媳妇就要分。好酒好肉老婆吃,不怕爷娘饿断筋。生前不曾见碗米,死后谁人来上坟。莲花落,莲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