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月娘跟前,跪倒在地,大哭道:“连我的包袱衣裳,几年挣的过活,都被抢去。”说毕又哭,连玳安也信了,抱起孝哥一看,额角上打了一个大血窟窿,急急用绵花扎了,抱着复回庄来。一口草屋,已烧了半间,收拾的房里净净的,只剩下一堆乱草,连被也没了,月娘不觉放声大哭,老冯劝个不住。待要寻个无常,又有死人留下的这点孽种,往前日子怎么样过?
  正说着话,来安媳妇来哭一回,吵一回,说是带了银子来连累的他家穷了,也要搬了,不在这个孤庄子上,守着几间破屋,倒像还有银子一般。一面说着,一面来安就来揭锅,收拾破盆、木杓、粗碗、草席做了一担,挑起来辞了月娘,和他媳妇扬长去了。
  月娘寻思,今夜就没处安身,那里去好,到是老冯道:“我想起一条路来,你该去寻他,且住些时,听听乱信,再作计较。”正是:荣华趋奉人人有,患难扶持个个难。
  且说这来安与张小桥合谋,假装强盗,夜间将月娘金银劫去。来安因要脱身,遂将自己先掘的月娘埋下包袱皮箱等件,俱交付小桥父子,连夜挑去西村家里藏下。来安夫归,却来装神做鬼,哭一回,叫一回,辞了月娘,也不在庄上住,恐怕人看出手脚来,就搬在张小桥家间壁,指望和他三七分那金银,还不肯给他一半。寻思着这些大皮箱,俱锁的是月娘自己的首饰衣服,金簪钗珠子冠子,也有三四顶,连李瓶儿、潘金莲撇下的物件俱在箱子里,少说也值五七百银子。那包袱里,是西门庆的官衣、杯盘、尺头和那貂鼠披风三件,好多东西,慢慢的一件件取出,向当铺里典些银子。和张小桥合伙,却不是个现成财主。心里想着,口里念着,和老婆商议着,甚是快活。在西村寻下三间草房,一口厨房,小小的一个院子,还有一口井,好不方便。
  过了三日,老婆说:“咱那包袱趁今黑夜,拿了过来罢,怕张小桥家妇女们,留了咱的针头线脑,相互间不好说,怕伤了和气。”来安道:“你不知张小桥,原是咱老爷衙门里人,极是义气的,我照顾了他这一场富贵,他就十分昧心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俺两个还要商议,做伙计开店。要拜交。你要的紧了,着他说咱小器,到看低了咱。”老婆听了,便一声儿不言语了。
  正是:狐鼠同住原非伴,蚌鹬相持又有人。谩道我谋偏巧妙,谁知他算更精神。
  却说张小桥父子,那夜间得了这股大财,喜之不尽,路上和他儿子张大商议,这宗财,象是天送上门来,又不费手脚,又不露眼目。到家有五更天气,悄悄叫开门,后园有个埋葫萝卜的地窖,使上些草把金子连匣盛着,用土埋好,又取出两个大瓷瓮,把包袱皮箱内首饰,弄的乱腾腾,倒了两缸,俱是明晃晃珠子、金镯、金首饰、貂袄、蟒缎,全家喜个不了。
  张小桥的老婆道:“你和他来二叔两个做的,难道不分给些他,咱就藏起来,他也不依,还该留下些给他,省得费嘴又伤了和气。”张大道:“好容易的财帛到了咱的手里,再分给别人,犯了事,各人的贼名,谁替咱爷儿们不成。”
  商议了多时,张小桥留下一个包袱,是西门庆的冬夏官衣,一套是天青云缎圆领,着虎补、绿缎衬衣,一套是素纱圆领,没有补子,月白纱衬衣,又是一件织的玉色缎子飞鱼披风,原是何太监送的,又是几件旧潞豆黄女袄,紫丝细的女衫,又是对襟银红绫比甲,新旧两件白绫花裙,两个手帕,一对金裹头簪子,两只银挖耳,也重三钱多。还要拿几件,张大拦住道:“够了,各人家的财帛,难道是来安血汗里挣的?和谁合的伙计,凭契取的银子,有谁是见证?交付与俺的,他经纪打了牙,自家咽,狗咬尿泡空欢喜,敢和谁说?不过是西门庆一个毛奴才,着主子赶出来,又领了外人劫了他家主母的财物,还敢声扬出来?先犯了一个大罪名,才扳倒别人。依着我,这几件衣赏给他,还是便宜了他。他好说便罢,如敢有些闲言闲语,先打他个下马威好不好?这乱世里,哄到没人处,给他个绝户计,他一个穷老婆,还不知他汉子怎么死哩。”张小桥道:“咱且稳坐钓鱼船看他怎么着撑篙。”几句话倒把张小桥点出杀人心,说动了贪财胆,各自计较,藏在心里不提。
  那一日,张小桥见来安新搬在紧邻,买了三斤烧酒,杀了一只鸡,城里又买些肝肺肚肠,一块烧肉,替来安锅。请将来小屋炕上坐下,安了一张低桌,两人上炕,张大来往斟酒,接进菜肉来摆下,也就来炕沿上坐下,大家把门关了商议,张小桥先说道:“这银子还好零使,这金子不敢在这里卖,不是临清,就上东京去。这三百两金子,少也要七八换,值二三千银子,买下货来,咱就在临清开青布店。咱兄弟二人一个上南买货,一个坐店开张,不消二年,连本三合,这布货是算得出来的,又不零碎,又没剩货。”
  来安听了,满心欢喜,因接说道:“这布行生意好多哩,西门庆家起手就是生药铺和布行起家。这临清三行生意,布行是上等,不拘有几千几万布来,不消几日,就发脱了。都是两京三边上的大客人,凑来总收,各边关上去卖,还要挣钱哩。”说到快活处,烧酒一饮而尽,来安便道:“这几日弄的一个钱也没有,天又冷了,还待要买几匹布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