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嫂子,你少生气着恼,且往屋里梳头去罢。」妇人便向腰问葫芦儿顺代里,取出三四分银子来,递与玳安道:「累你替我拿大碗,荡两个合汁 来我吃,把汤盛在铫子里罢。」玳安道:「不打紧,等我去。」一手接了,连忙洗了脸,替他荡了合汁来。妇人让玳安吃了一碗,他也吃了一碗,方纔梳了头,锁上门,先到后边月娘房里打了卯儿,然后来金莲房里。金莲正临镜梳妆,惠莲小意儿,在傍拿抿镜掇洗手水,殷懃侍奉。金莲正眼也不瞧他,也不理他。惠莲道:「娘的睡鞋裹脚,我卷了收了罢。」金莲道:「由他,你放着,教丫头进来收。」便叫秋菊:「贼奴才!往那去了?」惠莲道:「秋菊扫地哩,春梅姐在那里梳头哩!」金莲道:「你别要管他,丢着罢,亦发等他来拾掇。歪蹄泼脚的,没的展污了嫂子的手。你去扶持你爹,爹也得你恁个人儿扶持他,纔可他的心。俺每都是露水夫妻,再醮货儿。只嫂子正名正顶轿子娶将来的,是他的正头老婆,秋胡戏。」这老婆听了,正道着昨日晚夕他的真病,于是向前双膝跪下,说道:「娘是小的一个主儿,娘不高抬贵手,小的一时儿存站不的;当初不因娘宽恩,小的也不肯依随爹。就是后边大娘,无过只是个大纲儿,小的还是娘抬举多,莫不敢在娘面前欺心!随娘查访,小的但有一字欺心,到明日不逢好死,一个毛孔儿里生下一个疔疮!」金莲道:「不是这等说,我眼子里放不下砂子的人,汉子既要了你,俺每莫不与你争。不许你在汉子根前弄鬼,轻言轻语的;你说把俺每躧下去了,你要在中间踢跳。我的姐姐,对你说,把这等想心儿且吐了些儿罢!」惠莲道:「娘再访,小的并不敢欺心,到只昨日晚夕娘错听了。」金莲道:「傻嫂子!我闲的慌,听你怎的?我对你说了罢,十个老婆,买不住一个男子汉的心。你爹虽故家里有这几个老婆,或是外边请人家的粉头,来家通不瞒我一些儿,一五一十就告我说声;你六娘当时和他一个鼻子眼儿里出气,甚么事儿来家不告诉我?你比他差些儿。」说得老婆闭口无言,在房中立了一回,走出来了。走到仪门夹道内,撞见西门庆,说道:「你好人儿,原来你是个大滑答子货?昨日人对你说的话儿,你就告诉与人。今日教人下落了我恁一顿!我和你说的话儿,只放在你心里,放烂了纔好。想起甚么来对人说!干净你这嘴头子,就是个走水的槽,有话到明日不告你说了。」西门庆道:「甚么话?我并不知道。」那老婆瞅了一眼,往前边去了。平昔这妇人嘴儿乖,常在门前站立,买东买西,赶着伙计叫傅大郎,陈经济叫姑夫,贲四叫老四。昨日和西门庆勾搭上了,越发在人前花哨起来,常和众人打牙配嘴,全无忌惮、或一时教傅大郎:「我拜你拜,替我门首看着买粉的。」那傅伙计老成,便惊心儿替他门首看过来,叫住,请他出来买。玳安故意戏他,说道:「嫂子,卖粉的早辰过去了!你早出来,拿秤称他的好来。」老婆骂道:「贼猴儿!里边五娘、六娘使我要买搽的粉。你如何拿秤称?三斤胭脂,二斤粉,教那淫妇搽了搽?看我进里边,对他说不说!」玳安道:「耶嚛,嫂子!行动只五娘諕我,几时来?」一回又叫:「贲老四,你对我门首看着卖梅花菊花的;我要买两对儿戴。」那贲四误了买卖,好歹专心替他看着,卖梅花的过来,叫住,请出他来买。妇人立在二层门里,打开厢儿拣,要了他两对鬓花大翠,又是两方紫绫闪色销金汗巾儿,共该他七钱五分银子。妇人向腰里摸出半侧银子儿来,央及贲四替他凿,称七钱五分与他。那贲四正写着帐,丢下来蹲着身子替他锤。只见玳安走来,说道:「等我与嫂子凿。」一面接过银子在手,且不凿,只顾瞧那银子。妇人道:「贼猴儿!不凿,只情端详的是些甚么?你半夜没听见狗咬,是偷来的银子?」玳安道:「偷倒不偷。这银子有些眼熟,倒像爹银子包儿里的。前日爹在灯市里,凿与买方金蛮子的银子,还剩了一半,就是这银子。我记得千真万真!」妇人道:「贼囚!一个天下人还有一样儿的,爹的银子怎的到得我手里?」玳安笑道:「我知道甚么帐儿?」妇人便赶着打。小厮把银子凿下七钱五分,交与买花翠的,把剩的银子,拿在手里,不与他去了。妇人道:「贼囚根子!你敢拿了去,我筭你好汉!」玳安道:「我不拿你的,你把剩下的与我些儿,买甚么吃。」那妇人道:「贼猴儿,你递过来,我与你哄的。」玳安递到他手里,只掠了四五分一块与他,别的还〈扌塞〉在腰里,一直进去了。自此以后,常在门首,成两价拿银钱,买剪截花翠汗巾之类,甚至瓜子儿四五升量进去,教与各房丫鬟并众人吃。头上治的珠子筛儿,金灯笼坠子,黄烘烘的。衣服底下穿着红潞紬裤儿,线捺护膝。又大袖子袖着香茶木穉,香桶子三四个,带在身边。见一日也花消二三钱银子,都是西门庆背地与他的,此事不必细说。这老婆自从被金莲识破他机关,每日只在金莲房里,把小意儿贴恋。与他顿茶顿水,做鞋脚针指,不拿强拿,不动强动。正经月娘后边,每日只打个到面儿,就来前边金莲这边来,每日和金莲、瓶儿两个下棋、抹牌,行成伙儿。或一时撞见西门庆来,金莲故意令他傍边斟酒,教他一处坐。每日大酒大肉,顽耍,只图汉子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