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道:“这也反事了。蒙他替我医好了,不要说没有谢他,连酒也没有请他吃杯,怎么反要他破费。”就与无瑕商议,叫俞德添了几味菜,请道全来致谢。大家欢喜,直吃到一鼓方散。公子也有些醉了,送了石道全起身,关上房门,就一手搭在无瑕肩上,道:“娘子,我这样十死九生的身子,奇形鬼怪的病状,人人见了畏避。若非娘子不怕腌,辛勤调理,哪能得有今日?虽蒙娘子不弃,成亲数月,略尽夫妇之情。然后时龌龊病躯,终不敢恣意相近。今日须要极尽欢娱为妙。”无瑕就将公子手推去,道:“官人说哪里话!你疮虽痊愈,身子尚未强健,保养要紧。若女色相侵,旧病复发,就难好了。从今须要各被而睡,且过一年半载,再讲夫妇之情。”公子道:“娘子差了!我做亲时,这样身子,诚恐有污尊体,不敢相近。尚蒙娘子不弃,稍效鱼水之欢,同衾共枕。今日好了,反要各被而睡,岂不大奇?”无瑕道:“没有什么奇处。官人是读书之人,难道不明这种道理?奴既嫁到你家,生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须要替你算一个长久之策。公公婆婆只生你一个,彼时死多生少,金学师恐你绝嗣,所以急急要来娶我。我若嫌你腌,不与你近身,要娶我何用?故成婚相近,意欲替你度一种子,以延金氏一脉,并非他意。今幸身子已好,我二人年纪尚少,后日夫妻正长,如今极该保养强健,苦志攻书,以图上进。岂可孩子气,不惜身命么?”公子听说,哑口无言,只得听其各睡。又过数月,十分强健。无瑕就劝他读书,自己做些针指相陪,有时直至三更方睡。公子每求欢合,无瑕只是不允,直至两次三番,不得已略略见情而已。若再相强,便正言劝谏,道:“官人读书上进要紧,如何只想这事?你若要想此事快乐,只要功名成就,多娶几个美妾,凭你快活便了。奴家生性粗蠢,只好做你的中馈之妇,风流之事,莫要缠我。”公子道:“娘子何出此言?卑人岂是好色之徒!只因娘子恩深义重,情爱顿生,所以如此。若说富贵娶妾,莫说富贵难期,美色难得,即使贵比王侯,色如西子,卑人若一动情,有忌娘子恩义,真禽兽不如矣。”无瑕道:“倒不必如此。只要你努力功名,替祖父接续了书香一脉,奴家亦与有荣。至于娶亲,你见富贵的人,哪个不娶几个?难道都是忘恩负义的么?”公子道:“娶妾休题。今蒙娘子吩咐,自后定当苦志攻书,必不敢再生邪念,直待请得夫人封诰,方报答娘子恩情。”无瑕道:“多谢官人,但愿如此才是。”
  此后公子果然勤苦读书。他自幼本是神童,今又苦读,不上一年,学业更进。适遇文宗行文考试,公子报名在县,县取送府,府取送院。不两月,文宗发案,取入苏州府学第一名,作儒士科举。场期已近,要往江宁乡试。奈无盘费,夫妻正在苦难,林员外忽然来到。你道员外为何久不来往,今日忽来?原来向日因公子癞到不堪,只说不久必死。无瑕不过是个丫鬟,一时掩人耳目,权认女儿代嫁。见学师去后,原就懊悔无瑕都白送去了,哪里还来管他。所以,不但不与往来,还恐这边缠扰。今闻公子癞已痊愈,又新进了学,不觉大惊,道:“人不可以貌相。我只说这癞子是最无出息的了,不想好了又能进学,当初相面的相无瑕曾说她有夫人之份,如今现做了秀才娘子,将来竟不可料了。幸喜我的女儿原嫁一个贵公子,目下还强似她,只是无瑕那边也不好断绝往来。倘日后他富贵,不怕不是我的女婿。”随走进与院君说知,院君的势利心肠更不比员外。一闻此言,即欲掇转面皮,去认女儿女婿。怎奈苏州人嘴口不好,见金公子癞病方痊,读书未久,必然文理欠通,又因文宗是他父亲的同年,都说他进学是情面上来的,要中举就不能够了。此风吹入院君耳内,信以为真,便道:“如此说,虽侥幸进学,来年换了文宗岁考,连秀才还恐难保。幸喜不曾去认他,休得引狗上门。”便拿定主意,原不与他往来。员外都知道他自幼就是神童,今日进学未必全是情面,须要结交在未遇之前,一误不可再误。随瞒了院君,袖了六两银子,来到金家,公子与无瑕接见。员外便满面笑容,道:“我儿贤婿,恭喜!我因家中有事,许久不曾来看你。昨闻你进学,就要到南京去乡试,特备赆仪六金,为贤婿一程之费,望即收纳。”公子道:“小婿病体初安,侥幸进学,尚未登堂拜见,反蒙岳父厚赐,何以克当?”无瑕道:“长者赐,不敢辞。官人不须推却,父亲母亲处,自然要去拜见的。”员外因院君晓了讹言,诚恐去说些什么,反为不美,便道:“贤婿行色匆匆,到舍不能久停,不如待乡试回来,同你一齐回门罢。”说完,随即别去。
  公子见有了盘费,就要带了俞德往省中乡试。因念无瑕独自一个在家,无人陪伴,如何是好?无瑕道:“这个不难,着人去接我乳娘到来,相伴同住便了。”公子甚称有理,立刻着俞德去接周氏。周氏正忆念女儿,见俞德来接,立刻叫了一乘小轿,别了丈夫,吩咐了儿子几句,上轿而去。不片刻到了金家,公子见接到了乳娘,放心起身而去。
  在路四五日,方到南京。只见纷纷士子齐到,各各寻寓安歇。公子就寻在贡院对河桃叶渡口关帝庙中居住,以候场期。未几,三场已毕,自觉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