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会试的人,怎么走回头路?若是足下不弃嫌,同小弟一船去,供给盘缠却是小事。”沈天孙也自己揣道:“我兴兴头头的出门,怎么直弄得一个孤身只影的回去?可不惹人笑话?不若同他进京,或者侥幸了也还偿得过。”便应道:“难得先生这段始终高情,容小弟慢慢补报。只是死了的,小价还求买一口棺木。”林孝廉道:“这个自然。”忙叫苍头去买,急急收殓了,就寄在静初的空房里。
  林孝廉又对那船家说道:“沈爷一路正没人伏侍,你若小心听用,沈爷中了,少不得另眼抬举你。”又问他姓甚么,船家道:“姓刘。”林孝廉又替他起了名字,叫做刘再世。这船家也欢天喜地的磕了沈天孙的头,林孝廉又替沈天孙制了铺盖。到得夜间,又摆酒压惊,反吃得沉酣而睡。次日,那林孝廉的船也修好了,泊在金山脚下,两个人别了静初上船。静初又送了些豆鼓,沈天孙又将老仆的棺材嘱他看管,才开船而去。
  是日到了扬州,林孝廉同着沈天孙进城,打从埂子上走了一转。回来时,只见钞关上灯烛明亮,茶馆酒馆门前,都排列着那般肥麻矮瘦、搽脂抹粉的土妓。也有弹弦子的,也有唱《挂枝儿》的,有翘着脚儿吃瓜子的,有同着光棍小伙打牙撩嘴的,有笑嘻嘻接着孤老进巷去的:挨挨挤挤,倒也热闹不过。林孝廉道:“人说是扬州繁华,果然不虚。”沈天孙道:甚么繁华,不过是这班活鬼在此炒闹世界。”早被那些歪剌货听见了,你一句我一句,有的骂是冒失鬼,有的啐他是不识高低的。林孝廉道:“这般人评品他做甚么?我们回船去罢!”遂拉了手走开来。只见苍头提着小灯笼正来找寻,接见了说道:“爷们出去就是半日,叫我也没处来寻。”林孝廉道:“那个要你寻!”苍头道:“钞关上户部叶老爷,也是我们福建人,见了报单,连忙差人送下程来,说本该开关,放船过去,因要会一会爷哩。那差人要等回头才肯去,我又没处来寻,心中着急,只到些时那差人才去了。”林孝廉道:“这甚要紧事,也着急。”遂上了船。
  次日,少不得去拜一拜户部。那户部原来讨一个妾,央他送到北京去。你道送把那一个?原来都察院是冯之铉,这叶户部讳正仪,是冯都宪的门生。那冯都宪生平毛病是极惧内的,到了五十岁上还守着个黄脸婆子。他因见门生选了扬州钞关,心中羡慕扬州最多瘦马,故把买妾的事托叶户部。这叶户部一到了任,便央地方上乡绅千拣万择的,寻了个出色的女子,要差人送去,恐怕师母晓得了,反奉承出祸来。正在两难之际,忽见有同乡的去会试,他便把这干系卸在林孝廉身上。这林孝廉又是极重然诺、不负朋友的,他便不知利害,一口担承了。叶户部又叫了一只船,帮了林孝廉的船,把妾抬上船里。又送林孝廉四十两程仪,取出一封冯都宪的书来,悄悄托他投进。临行又叮嘱他一路要防闲些,不要放杂人进船去。林孝廉笑道:“若托了小弟,也还不辱命。”叶户部道:“春闱捷音,小弟拱听。只是转来须在小弟这里盘桓几日,务必得敝老师一封回书,更感盛情。”林孝廉满口应承,叶户部才别了。
  这边一面开船,行不上十来里,只见后边一只小船飞抢的搭住林孝廉的船梢,船家一片的喧嚷。林孝廉问道:“甚么缘故?”只见小船上两个老人家是夫妇两口儿,眼泪汪汪的道:“可怜我年老的人,单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又不知送他在那个天涯海角去。若会得一面,也情愿瞑目了。”林孝廉听见,惨然道:“可叫他上船来。”那两个老人家上得船,见了林孝廉便拜。林孝廉道:“你既贪图财礼,也是心上情愿做的事,为什哭哭啼啼的?”老汉道:“爷有所不知。小老儿姓蔡,今年五十八岁了。四十岁上生这个女儿,他极乖巧伶俐,小老儿不舍得他嫁人。”林孝廉道:“你既不舍得他嫁人,倒舍得他做妾么?”那老汉跌脚骂媒人道:“都是那走千家万家的娼根,说是嫁与穷人家有甚出息,不如寻一个官宦人家做妾,也还落得风光。小老儿听见叶户部要讨妾,连财礼不曾计论,只得了二百两,媒人又分了四十两。指望户部老爷日后照顾着我两口儿,那晓得又将他送到北京去的,今世里料不能勾看见他了。”正是:
  说到断肠处,旁人也泪悬。
  那林孝廉宽慰他道:“你女儿是北京都察院冯老爷讨的,又是户部叶老爷做媒送去的,料不致为奴做婢。若是冯老爷喜欢你女儿,你两口儿的下半世富贵,便受用不尽了。待我对冯老爷说,差人接你们进京去,你宽心候这好消息,不要太悲切了。如今且过船去别一别女儿。”老汉眉花眼笑的感谢道:“若是老爷这等用情,便放心让女儿前去。”说罢,便向隔壁船上走。那隔壁船上嚷道:“户部老爷吩咐,不许闲杂人上船来。你是甚么人,这样大胆?”林孝廉走向船头上道:“我在这里,不许拦阻他们。”那两老口才下舱去,会见女儿,放声的哭起来。船家又嚷道:“我船上又不死人,为甚号天爷娘的这样哭?有眼泪在别处利市去!”老汉才止住了不哭。又叮嘱女儿道:“难得间壁船上那位爷的好意,说是到了北京,就差人接我两个,你在冯老爷里面该着实撺掇,叫他早着人接我们要紧。”船家催道:“我们要行船,被你这只小船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