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游南海,又到长安市上眠。
  此事表过不题。且说次日清早,韩清忙忙进来报道:“事不关心,关心者乱。哥哥在团瓢内一更无事,二更悄然,恰好三更时分,只见皓月当空,一阵清风吹将来,哥哥就不见了。”芦英道:“有这等异事,一定是神仙下降,不是湘子回来。”窦氏道:“若是神仙,做事毕竟有着落,不是这般撮空,断然是游手游食的道人,做障眼法儿来哄骗财帛。我算他今日必定再来,只是立定主意,不要信他。不要说吕洞宾来,就的的确确是湘子回来,我和你既与他没缘分,只不认他便了。”芦英道:“婆婆主见极是。”
  说犹未了,只听得那壁厢渔鼓又敲响。窦氏道:“韩清,你快去叫我的孩儿来。”韩清道:“方才说道人都是障眼法儿,只不认他,怎的又转了念头?”窦氏道:“不是我一时间就说两样话,只是我听得敲渔鼓响,就想着湘子,心酸起来。你快去寻他进来,我有话和他说。”韩清道:“就是昨日那个道人,坐在门前敲响。”窦氏道:“想来还是湘子,你叫他来,待我问他。”韩清便走到大门外,叫那道人。那道人跟了他进来,见窦氏道:“婶娘稽首。”窦氏道:“我儿,你见了我,只该行家中礼体,怎的也说个稽首?”湘子道:“身居蓬岛三山外,不在周官礼乐中。”窦氏道:“你为恁么只打渔鼓?”湘子道:“因世上人顽皮不转头,只得把那顽皮绷在竹筒上,叫做愚鼓。有一等聪明的人,闻着鼓声便惕然醒悟;有一等痴蠢的人,任你千敲万敲,敲破了这顽皮,他也只不回头转意。因此上时时敲两 下,唱道情,提撕那愚迷昏聩的人跳出尘嚣世界。”窦氏道:“我儿,你昨日在团瓢内安宿,怎的半夜里去了。直至此时才来?”湘子道:“我到南天门与钟师父说些话,故此才来。”窦氏道:“这里到南天门有几多路?”湘子道:“一去有十万八千里。”窦氏道:“既有许多里数,怎的你半夜里去了,又转得来?”湘子道:“侄儿见了钟师父,又到南海补陀山观音大士那里走一遭来的。”窦氏道:“这里到南海补陀山有几多路程?”湘子道:“南海补陀山却近得多了。”窦氏道:“有几里?”湘子道:“只得八万四千七百余里。”窦氏道:“两处往回,就会飞也得一年,你怎么这等来得快?”湘子道:“我腾云驾雾,不比世人在地上往来。”芦英道:“你这些虚头话,少说些倒好。”湘子道:“我领了玉皇金旨,特来度化你们出家,怎么说我虚头?”芦英道:“公公在日,今日也说是神仙来度大人出家,明日也说是神仙来度大人出家,后来表奏君王,怒贬潮阳,再不见神仙一面。”湘子道:“当初我劝叔父出家,叔父再三不信,直到那蓝关道上马死人孤,虎狼当道,才哭哭啼啼叫我救他。若不亏我的时节,叔父的骸骨也不知到那里去了?如今现在大罗仙宫为冲和子,好不逍遥自在。”窦氏道:“你叔父死在潮阳公署,地方官现有表文奏过皇上,那一个不知道的?你又乱说度他做冲和子,在天宫快活。”湘子道:“叔父身死,是仙家尸解妙法,那里是真死。”芦英道:“这话又是没会问的,凭你说也不信。”窦氏道:“昔年有许多仙物来度你叔父,你叔父还不肯信,你今日把何物来度我们?”湘子道:“仙羊、仙鹤、仙酒、仙桃都是婶娘看见过的,我不拿来度你们,特地到观音大士那
里借得白莺哥来与婶娘看。”窦氏道:“红嘴绿莺哥,会得念诗、念佛,我这里到有,白莺哥却不曾见,如今在那里?”湘子把手一招,只见一只白莺哥飞到窦氏面前,有诗为证:
  雪里藏身雪里飞,雪衣娘子胜金衣。
  声声雪里呼般若,为是慈门立雪归。
  窦氏道:“这莺哥有甚奇处?”湘子道:“他会飞、会唱,能舞、能歌。”窦氏道:“你叫莺歌唱来我听。”湘子道:“莺哥,还不唱歌,更待几时?”莺哥飞舞盘旋,口中唱道:
  〔驻马听〕莺儿最多,百千之中难学我。我从南海飞来,劝你回心,你还贪着笑歌。怕只怕,无常来到,任你珠玑万解,难逃躲。不回头,要受磨。纵你是好汉英雄,也要学韩愈秦川受饥饿。
  窦氏道:“一片胡言,休要睬他。”叫手下取弓箭来,把莺哥射死了。湘子道:“婶娘不信也由你,只恐怕到那磨折时节,悔之晚矣!”窦氏道:“古云:‘官高必险,伴虎而眠’。你叔父在朝为官,所以遭逢险难。我女流之辈,并不出外生事,亏了朝廷月给俸米,荣享自在,有恁么折磨?说恁么懊悔?”湘子道:“禄尽马倒之时,连侄儿也不来了。”窦氏道:“你到那里去?”湘子道:“婶娘,你不醒得,侄儿依旧往终南山去。”窦氏道:“你既不肯在家,随你往那里去,莫在此间说长道短,煽惑人心。”湘子道:“侄儿再三劝婶娘,婶娘只是不回心,也枉费这许多心机,我且去休,又作理会。”说毕,扬长出门而去。正是:
  今朝不信神仙话,悔后思前见我难。
  韩清道:“明明是一个道人,变做哥哥模样,来搅这两日,如今又去了,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窦氏道:“休得多言,且由他自去。”芦英道:“婆婆主见极是,休和他分清理白。”当即各自归房。古诗为证:
  别郎容易见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