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道:“夫人虽故如此说,那韩夫人极是个执板偏拗的人,婆子怎敢到他跟前道个不字,讨他的没趣吃。”崔夫人听了张二妈的言语,便大怒道:“这老猪狗,着实可恶!你怕韩夫人,不怕我。我已把你送到兵马司墩锁在那里,另叫别人去做媒,待说成了亲事,用二百斤重枷,枷号你一个月,看你怕我不怕我!”只这几句活,唬得张二妈目睁口呆,眼泪汪汪的求告崔夫人道:“夫人,不消发恼,婆子就去,婆子就去。”崔夫人道:“既如此,且饶你这一次,快快去说了,回来复我。”有诗为证:
  嘱咐官媒去说亲,料应此事必然成。
  若是洞房花烛夜,始信神仙不误人。
  张二妈别了崔夫人,一路上没做理会,只得心问口,口问心,自家计较道:“我如今先去见林老爷讨个示下,再去见韩夫人。若是林老爷肯应允,不怕韩夫人不从了。”计较停当,一径望林府中走去。不料对面走一个媒婆来,叫做江五妈,原是陈家的小阿妈,陈家讨了三四年,不见有孕,陈奶奶陪了嫁资,白白地把他嫁与江卖婆做媳妇。江卖婆见他人物出众,言语伶俐,就带了他出来各乡士夫家走走,因此上也学做媒婆。这一口,劈头撞见张二妈指手画脚的自计较,就晓得他寻一头媒要去做了,偏不撞破他,打从人家房廊下走了去,回身跟着张二妈一步步的走。张二妈又走了八九家门面,忽地拍拍手道:“我差了,我差了!这几时听见说小卖婆江五嫂常常在韩府中走动,我不如去寻了他同去说,还有几分稳当,怎的到忘记了这个色头。”江五嫂听见他这说话,便赶上前,把手蒙了张二妈的眼睛,道:“妈妈何往?”张二妈扭头捏脑说道:“你是那个?”江五嫂道:“我是李三官。”张二妈道:“小鸭黄儿,怎的来取笑我?”江五嫂放了手笑道:“妈妈,你认认李三官看。”张二妈回头看见是江五嫂,便道:“五嫂,你也来取笑,我正有一事和你计较,你却来得正好。”江五嫂道:“妈妈是老把势,那个不让你的?我是雏儿,有恁么好计较?”张二妈道:“这个倒也不然,我是过时的人,说也不强,道也不好;五嫂正是时人儿,我还要靠你吃饭哩。”江五嫂道:“妈妈不要奚落人,凡事带挈一带挈,就是妈妈盛情了。”张二妈笑道:“人生得波俏,说的话更十分波俏,岂不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江五嫂道:“妈妈放尊重些,不要惹人笑话。”
  当下,张二妈扯了江五嫂到一条撒尿巷内,布着耳朵说话。看官,且说明明一条大街,井井几条小巷,怎么这条巷偏生叫做撤尿巷?盖为大街上人千人万的往来,那小小巷儿往来的人少,只有那小便急的才抽身到那巷内解一解,以此上叫做撤尿巷。张二妈虽故老成,江五嫂却是后生人物,怎的不到别处说话,却拣这不斯文的所在立了说话?只为张二妈吃了崔夫人一场没意思,恐怕别人听见不像模样,没人知重他,故此扯江五嫂在这里悄悄他说。这正是: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若要明明说,恐惊天上人。
  那张二妈与江五嫂说了半日,江五嫂道:“这件事只怕成不得,去说也是枉然。”张二妈道:“老身全仗五嫂作成,宁可媒钱四六分,分五嫂多得些就是。”当下,张二妈与江五嫂两个,一径来到林尚书府里,恰好林尚书在厅阶上看花,见了便问道:“你两个来我这里做恁?”张二妈道:“老爷在上,婆子说也好笑。”林尚书道:“有恁么好笑?”江五嫂道:“崔尚书老爷着我们两个来老爷府上求亲。”林尚书道:“真也好笑,我一位公子,是五嫂做媒娶了媳妇;一位小姐,是二妈搀扶了嫁与韩尚书侄儿,再无以次人丁,又不曾有孙男、孙女,叫你们来与那一个议亲?”张二妈道:“正是这般好笑。”林尚书道:“你们既晓得,只该就回复他,怎么又来说?”江五嫂道:“笑便好笑,苍蝇不叮没缝的鸭子,说出来恰也有些根因,以此上只得同张二妈来见老爷。”林尚书道:“你且说有那一件根因?”江五嫂、张二妈齐声说道:“崔公子原娶的是胡侍郎小姐,近日胡小姐去世,崔老爷要替公子续弦。还不曾说出,忽地里梦见一位神仙,青巾黄袍,背负宝剑,自称两口先生,对崔老爷说:‘老爷的芦英小姐该是他的续弦媳妇。’崔老爷醒来对崔夫人说:‘芦英小姐先年嫁了韩退之的侄儿,是有丈夫的,为何我做这般一个梦?若此梦不真,不该这般明白得紧;若此梦果真,难道神仙不晓得过去的事?,崔夫人说:‘韩公子一向与芦英小姐同床不同枕,同席不同衾,小姐还是黄花女儿。韩公子又丢了他去修行,多年不回来,小姐只当守寡一般,如此青春,终非结果。’是以叫婆子们来求老爷,他议的亲就是这位小姐。”林尚书听见这话,木呆了半晌,道:“虽然韩老爷弃世,公子一向不回来,还有韩夫人在堂,我也做不得主。你只管去见韩夫人,他若肯时,我一定遵崔老爷的命了。”江五嫂得了这话,便道:“小姐在韩家一日,老爷要记念一日,若是嫁了崔公子,老爷也得放下一条肚肠。这件事虽故是韩夫人在堂,他不过是女流之辈,还须老爷做主,撺掇一声,强如婆子们说十声。”林尚书道:“嫁了的女儿,卖了的田,怎么还由得我做主?你们且去说看,我若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