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与公主,共据御牀,南面并坐,文武群臣,列坐待宴。越日,又请驾幸西州,帝御素荤,侍卫寥寥,景甲士数千,翼卫左右。帝闻丝竹之音,淒然泣下。酒半酣,景起舞,亦请帝起舞,帝亦为之盘折。宴罢,帝携景手曰:「我念丞相。」景曰:「臣亦念陛下,且臣得尚公主,则与陛下为至亲。陛下苟无异志,臣亦宁有变心?请与陛下设誓可乎?」帝从之,因与帝登重云殿,礼佛为誓云:「自今君臣,两无猜贰,共保始终。」盖景饮娱公主意,故与帝盟也。
  当是时,江南连年旱蝗,江、扬犹甚,百姓流亡,相与彩草根、木叶、菱芡而食,死者蔽野。富贵之家,衣罗绮,怀金玉,俯伏牀帷而死。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邱陇焉。而景残酷益甚,立大碓於石头城,有犯法者,辄捣杀之。常戒诸将曰:「破栅平城,当尽杀之,使天下知我威名。」故诸将每战,专以焚掠为事,斩刈人如草芥,以资戏笑。又禁人偶语,犯者刑及外族。为其将帅者,悉称行台。来降附者,悉称开府。其亲寄隆重者,日左右厢公。勇力兼人者,曰库直都督。今且按下不表。
  再说湘东王绎,字世诚,高祖第七子也。初高祖梦一眇目僧,执香炉至殿前,口称托生皇宫,迳往内走。高祖梦觉,而后宫适报皇子生,名之曰绎。少患眼疾,遂盲一目。高祖忆前所梦,弥加宠爱。及长,好学不倦,博极群书,高祖常问曰:「孙策在江东立业,年有几?」对曰:「十七。」高祖曰:「正是汝年。」遂封湘东王,出为荆州刺史。其在荆州,军书行檄,文章诗赋,点毫立就,常曰:「我韬於文字,愧於武夫。」人以为确论,性好矫饰,多猜忌,有胜己者,必加毁害。忌刘之遴才学,使人鸩之,如此甚众。妃徐氏,有美色,嗜酒好淫,性又酷妒,见无宠之妾,便交杯接坐。才觉有娠者,即手加刀刃。以王眇一目,每知王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王见,则大怒而出。王好读书,卷籍繁多,每不自执卷,令左右更番代执,昼夜无间。以故左右出人无忌,妃择其美者,常与之淫。
  有季江者,美姿容,尤为妃爱。季江每歎曰:「植直狗虽老犹能猎,萧溧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又有贺徽者,年少面貌美,妃常往普贤寺礼佛,遇之心动,即令寺尼招之入内,遂与之私。意甚谦,书白角枕为诗,互相赠答。后事露,绎欲杀之,以其生世子方等,不忍,乃尽杀其所私者,而幽之后宫。更作《荡妇秋思赋》以刺之,其词曰:
  荡予之别十年,倡妇之居自怜。登楼一望惟见,远树含烟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天与水兮相逼,山与云兮共色。山则苍苍入汉,水则涓涓不测。谁复堪见鸟飞,悲鸣只翼?秋何月而不清,月何秋而不明。况乃倡楼荡妇,对此伤情。於时露萎庭蕙,霜封阶砌,坐视带长,转看腰细。重以秋水文波,秋云似罗。日黯黯而将暮,风骚骚而渡河。姜怨回文之锦,君悲出塞之歌。相思相望,路远如何?鬓飘蓬而渐乱,心怀愁而转歎。愁索翠眉敛,啼多红粉漫。已矣哉!秋风起兮秋叶飞,春花落兮春日晖。春日迟迟犹可至,容子行行终不归。
  世子方等见之,知为其母作也,且惭且惧。原来方等有俊才,善骑射。台城被围,绎停军郢州,独遣方等率步骑一万,援健康,每战亲犯矢石,以死节自任。及宫城陷,绎还荆州,方等亦收兵还,甚得众和。湘东始歎其能,修筑城栅,以备不虞。既成,楼雉相望,周遮七十余里。湘东见之大悦。然方等以母故,恒郁郁不乐。尝着论以见志云:
  人生处世,如白驹过隙耳。一壶之酒,足以养性;一箪之食,足以恰形。生在蓬篙,死葬沟壑。瓦棺石椁,何以异兹。
  吾尝梦为鱼,因化为鸟。当其梦也,何乐如之。及其觉也,何忧及之。良由吾之不及鱼鸟者远矣。举手动触,摇足恐堕,若使吾终得与鱼鸟同游,则去人间如脱屣耳。
  又尝谓所亲曰:「吾岂爱生,但恐死不获所耳。」今且按下慢讲。
  且说其时贼据建业,凶势滔天。然方收集三吴,未遑经营江北,故京师虽破,外镇犹强。荆州则湘东王绎,襄阳则岳阳王詧,湘州则河东王誉,信州则桂阳王慥,益州则武陵王纪,而鄱阳镇合肥,邵陵据郢州,唯荆州地居形胜,兵力最强,特推为督府,各受节制。而湘东疑忌宗室,每与诸王不睦。
  先是太清三年,河东王誉移镇湘州,前刺史张缵,恃其才望,轻誉少年,迎侯有阙。誉怒,颇陵蹙之。缵恐为所害,轻舟夜遁。与湘东有旧,欲因之以杀誉兄弟,乃奔江陵,求昵於绎。恰值桂阳王将还信州,欲谒督府,停军以待。缵因说绎曰「河东、岳阳,共谋不逞,欲袭荆州,桂阳留此,欲应誉、詧」湘东信之。遂杀慥。诸王由是不服。其后督粮於湘州,誉怒曰:「各自军府,何忽隶人?」使者三返,誉竞不与。绎怒欲伐之。世子方等请行,绎乃给兵三千,使之往讨。誉出兵拒之战於麻溪,方等匹马陷阵而死,湘东闻之怒曰:「河东敢杀吾子,此仇必报。」乃命大将鲍泉,率骑一万进讨。王僧辩起竟陵之众助之,刻日就道。僧辩因竟陵部下未尽至,欲俟众集,然后行,求缓日期。绎疑僧辩观望,按剑厉声曰:「卿惮行拒命,欲同贼耶?今唯有死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