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问功课。问了呆公子,又问唐寅。唐寅便把呆公子的按日功课禀告华老知晓,华老听了很是安慰。又问可有什么贵宾到过这里,唐寅便把一月内到过的贵宾一一报告了。最后说到新任无锡县何戡老爷:“今天早晨曾来拜谒太师爷,由两位公子出去迎接。”华老捋着长髯道:“何戡来做地方官了,他是老夫做学道时考取的门生。当时很有人攻击他出身寒微,只为他的老子是做长随的,亏得老夫一力提拔,才有今日之下。他见了两位公子说些什么?”唐寅道:“小人不敢告禀。”华老道:“有什么不敢说?但说何妨?老夫不来罪你。”唐寅道:“太师爷虽然不会罪及小人,但是征尘甫卸,路上未免受了许多辛苦,不便听这令人呕气的话。且待过了一天,再把何老爷说的荒谬之言告禀太师爷知晓。”华老见唐寅不敢说,便问二子:“何戡说些什么?”大踱道:“他他把你比龙。”华老点头道:“这不算荒谬啊!我在少年时和你先生齐名,本有‘华龙王虎’之称。他又说些什么?”二刁道:“他把妈妈比做凤。”华老道:“这是他尊重你妈妈,不算荒谬。”二刁道:“常听得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贼养儿子掘壁洞。’爹爹妈妈既然其(是)龙凤,我们兄弟俩也该其(是)龙凤了,谁料我们竟变了种。何戡说的‘龙龙生犬子,凤产鸡雏,’儿子听了气个半喜(死)。”华老愤愤道:“何戡小子,怎敢无礼?”过了一天,华老吟了一首诗,遣人送往县署,含有问罪的意思,诗云:
  龙生犬子凤生鸡,此语何来亦太奇。
  为问琴堂贤太令,可曾自念出身低?
  后来何戡接到了这首诗,好生惶恐,亲自登堂向华老叩头陪罪,方才无事。一言表过,不再絮聒。时光过得好快,冬至一过便近除夕。可怜的唐寅,只好在华相府中过年了。唐寅在相府中过年没有什么书可说。祝枝山在周府中过年便发生多少趣事。著者这枝笔是跟着热闹地方描写的,东亭镇既然无事可记,又要抛却东亭话武林了。正是:
  腊鼓声中添趣事,春灯风里出奇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老讼师小破悭囊贤主仆广行善举  祝枝山到了杭州,忽忽已是四五十天。他向周文宾说要在杭州度岁,不过偶尔戏谑之词,现在竟成了事实。唐寅踪迹依旧杳然,周文宾虽然帮同寻访,遣人在城厢内外物色一周,结果仍似落井银瓶,绝无消息。嘉兴沈达卿曾许祝枝山代为访问,只须鸳鸯湖上访得舟子,唐寅的踪迹不难知晓,有了唐寅踪迹,祝枝山出门访唐总算有了一个段落,便可在年内归乡和云里观音欢然度岁。无奈沈达卿信来,说起:“鸳鸯湖中觅不到这个高唱秋香歌的舟子。据那船帮中人说起,米田共有事回苏州去了,将来是否再到嘉兴,尚难预料。不过到了来岁新年,鸳鸯湖上的游艇一定比前热闹,水面生涯利市三倍。待到那时,米田共或者来赶生意,重跳船头也未可知。这桩事一时性急不得,只好静待时机,再图方法”云云。祝枝山得了书信,一声长叹:“今年只好在客边度岁了。”幸而家中竹报时通,云里观音来书也劝他在杭州度岁。横竖家中有岳母赵老太太照顾,即使临盆有日,也不愁没人照顾。所以枝山在杭州得过且过,“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嘉兴笺纸店中赠他的空白扇面足够他客中消遣遇着无事时,挥洒几页便面,取到市上,便值兼金。祝僮气吁吁的跟着主人,从苏州跟到嘉兴,从嘉兴跟到杭州,他不求什么,只求主人赏给他几页便面,便够着他岁尾年头娱乐吃喝的一切用度。他趁着主人高兴时,便向主人乞得两页便面,先取一页到书画茶会上去销售,换得十二两纹银。祝僮欢天喜地的在杭州度岁,居然赶制了几件新衣,准备交了新岁在杭州出一番风头。然而急景凋年,总有一种岁月催人的表示;“骨冬冬”敲动腊鼓,“呜都都”吹起招军,枝山听了未免有几分不快。又加着残冬将尽,飘飘沥沥的降下一场大雪,待到雪止天霁早已逼近岁除。枝山闷了好几天,带着祝僮遨游湖上,欣赏那断桥残雪。出了涌金门,行不上半里路,便听得哭声隐隐。枝山道:“祝僮,你听得这哭声,是真哭还是假哭?”祝僮道:“大爷,你问书画真假小人不省得,你问哭声真假,小人一猜便着。这哭声一定是真哭。”枝山道:“你讲给我听,真哭和假哭有什么分别?”祝僮道:“宁波人哭老公,香山女人哭妙根的爷,苏州女人借孝堂哭自身。这都是假哭,一句句都按着板眼。”枝山道:“难道会得假哭的都是妇人女子么?”祝僮道:“街上的乞丐也是假哭的多,唱一句哭一句,分明也按着板眼。他们的哭声只在喉咙口哼出一个按板眼的‘按’字罢了。‘娘娘、太太按,’‘老爷、少爷按,’‘明中去了暗中来按’,旁人听了以为在哭,其实并不在哭,只在唱那卑田院中的行乐歌罢了。”枝山笑道:“祝僮,瞧不出你小小年纪,说出话来却和老江湖一般。但是你怎么知道方才的哭声是真哭不是假哭?”祝僮道:“真哭和假哭很易分别。真哭是一时按捺不住,除却放声大哭更无别法,所以哭的声音是很急促的,既无板眼可按,’也无音节可分。假哭便不然了,他要借着哭声引起旁人的怜悯,所以在哭字上面很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