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曾看破我的真相。”枝山道:“不算不算,一者你口说无凭,祝某不曾目击情形;二者你从后街兜到清和坊,这不是热闹所在,你便躲过人目并不为难。你果有本领,我再和你赌一个东道。听说今夜麒麟街王兵部府门前的鳌山灯棚特别鲜明耀目,还加着后面空场上放着异样的焰火,趁着你尚未改装,我伴着你到麒麟街去看花灯和焰火,要是你没有破绽露出,我便再输你一个东道。你敢去么?”文宾道:“谁说不敢去?不过第一个东道你还没有交出罚金,怎么又比上第二个东道?”枝山道:“我不抵赖你便是了。假使第二个东道是你输的,那么彼此抵销罚金,两无来去。假使第二个东道又是我输了,那么缴了三百两罚金,再缴三百金。”文宾道:“我不相信,你的行囊中除却三百金更无长物,怎说缴了三百金,又缴三百金?”枝山笑道:“那么你太瞧我不起了。说一句爽快的话,要是两个东道我都输了,第一笔罚金明天交付,第二笔罚金限我在三五天内,镇日写扇写对,把收下的润笔一概交付与你。可好?”文宾听了,又动了他的好奇性,其实不是他的好奇性发动,是他的天喜星发动了。便道:“老祝,去便和你去,只是在路上行走彼此用什么称呼?”枝山道:“要是认做夫妻,你太吃亏了。好在我方才唤你好妹妹的,我们便认了表兄表妹罢。”文宾点头道:“这也使得。”枝山道:“那么我们便动身罢。”文宾道:“且慢!”说时解去了罗裙,大踏步便向庭心中跑。走到墙隅的尿桶脚边,诗声朗朗的题了一首长歌,然后回到里面系上裙子,且笑且说道:“做了女人便是这一层不方便。外面只有男厕所,没有女厕所。我这女人虽然是假的,但是一时内急,不能够拉去裤儿,便在道上吟诗。”枝山道:“那么我们便要改变称呼了。好妹妹快走啊!”文宾道:“哥哥先请,奴家来也。”于是一对乔装改扮的兄妹同出墙门,家丁们当着二爷不敢笑,待到主人出去了,都是笑的前仰后合,不在话下。
  且说这一夜庆赏元宵,街坊上人山人海,都往热闹地方行走。尤其是麒麟街王兵部府前的灯彩,博得人人喝彩不休,彩棚以外还有鳌山,鳌山以外还有音乐亭,哀丝豪竹,铁板铜琶,悠悠扬扬的奏动起来。所有看灯的闺眷,都坐在百花台上,一应灯彩色色俱备,绢灯上面都绘着各种故事,有亭台楼阁灯,亭是子云问字亭,台是燕王黄金台,楼是崔灏题诗的黄鹤楼,阁是王勃作序的滕王阁。又有风花雪月灯,风是宗悫所乘的长风,花是炀帝所看的琼花,雪是谢道韫所咏的雪,月是张君瑞所待的月。又有书画琴棋灯,书是苏秦所负的书,画是二乔所看的画,琴是文姬所辨的古琴,棋是贵妃所乱的棋局。又有麟凤龟龙灯,麟是孔子所泣的麟,凤是弄玉所骑的凤,龟是毛宝所放的龟,龙是叶公所好的龙。许多观众正看得眼花缭乱的时候,后面空场上又放起异样的焰火来,博得人人仰目,个个抬头。在先放的是月炮,又唤做赛月明,昔人有诗为证:
  月色何能赛?腾空吐一丸。
  万人回首处,三五正团圆。
  爝火方将熄,金波只自寒。
  若教明又定,真作夜珠看。
  月炮放过以后,大众又喊道:“流星炮来了,快快看啊!”“这是九龙取水啊!”“这是二龙戏珠啊!”“这是白鹅生蛋啊!”“这是老鹳弹霞啊!”又有上升数十丈后,点点滴滴宛如金花下坠的模样,大众拍着手道:“这滴滴金多么好玩啊!”昔人有诗为证:
  霎尔穿空起,春星落万家。
  双垂龙取水,一道鹳弹霞。
  溅瓦金光碎,烧云宝焰奢。
  倚楼人望久,赶得月儿斜。
  这些焰火还是寻常的焰火,旁的人家都有的点缀品,大众见了还没有十二分满意。最奇怪的,空场上搭着木架,木架上矗着樯杆,樯杆上挂着花炮,初点的时候药线上徐徐吐出金菊荚蓉,四季百花,比及吐毕,蓦然间唿喇喇的一声,眼前金光涌现。金光中有种种亭台楼阁的形状闪烁不定,须臾易观,又见高台上垂着大珠帘。有两个人徐徐卷起珠帘,里面次第现出戏剧形态动作,一切如生,隔了片晌,爆出一个暴雷也似的声音,忽堕下一颗大珠到场上,着地以后重又跃起,涌出五彩金龙,追逐这颗大珠,博得人声如沸,一齐的喊着:“好啊!好啊!”彩声甫毕,忽的东南角上人头挤挤,都说:“快快去看一出钟馗送妹啊!”男的满面络腮胡子,女的却是生长得千娇百媚。一个唤一声哥哥,一个唤一声妹妹,却不料兄妹俩曾得这般的美丑不同。众人受了这宣传的吸引力,一个个移转目光,都去物色这个钟馗的妹妹。本来看灯、看焰火是假的,看人是真的,便有许多人挤到东南角的人圈子里,去看这一出钟馗送妹的活剧。钟馗是谁?钟馗的妹子是谁?不问而知便是祝枝山和周文宾了。他们出了大门,迤逦行来,只向着热闹处行走。文宾且走且喊着:“哥哥慢行。”枝山回头说道:“好妹妹不须慌张,有我哥哥在这里开路。”在这“哥哥”“妹妹”声中,便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众人向文宾看了一看,不由的唤着一个“咦”字,又向枝山看了看,不由的“哼”了一声,枝山向那人道了一声“呸”。文宾跟在后面,接着道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