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书僮,将来总有破露的日子,一经破露,自己便“打煞在夹墙里。”翁姑一方面,一定要责备他知情而不告发;表嫂一方面,又得埋怨他不肯潜通消息。虽然在唐寅描写观音的一天,二娘娘曾在婆婆面前略吐端倪,将来翁姑责问不怕无法答复,但在表嫂那边他很抱着不安。旁的表嫂还可相谅,陆昭容怎肯干休?倘把对付祝枝山的手段,领着手提捣衣棒的娘子军前来上门问罪,这便如何?便算相国门庭,陆昭容不易闯入。但是二娘娘总有回苏的日子。一旦“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又如何?他在正月里接到哥嫂来信,说不日便要奉母回苏,顺便还得到东亭镇上访亲,骨肉相聚,便在目前。二娘娘望穿秋水,好容易被他盼到了这一天,急忙忙带着丫环出中门迎接慈亲。直到轿厅,只见他母亲和哥嫂都已出轿,二娘娘上前相见,那边二刁也在书房中得了消息,出来欢迎他的丈母以及内兄内嫂。相见以后,二娘娘迎着他的母亲嫂嫂进那中门,这时老太太大娘娘已在中门口迎接了。冯太太带来的随从很多。男仆一方面自有老总管招待,女仆一方面簇护着婆媳俩同入中门里面。华姓的婆媳和冯姓的婆媳见面,自有一番寒暄客套。霎时间紫薇堂上挤满了许多人。热闹情形。无须细表。华武陪着他的舅爷冯良材。同上花厅,华老也在滴水檐前迎侯。冯良材趋步上前,高唤姻伯。华老笑容可掬,挽着冯良材的手同上厅堂。宾主坐定,僮仆献茶,一切细节,不用赘叙。冯良材道:“去年接到舍妹妹来信,知道妹丈的学问大有进步,不知道现在的西席依旧是这位王老夫子么?”华老道:“不瞒足下说,王老夫子教授多年颇少进步,后来老夫子辞馆以后,便由一个伴读书僮随时指点。两个小儿的文学从此便日臻佳境了。这书僮也是苏州人,可见贵处山清水秀,灵气所钟,不但翰墨林中人才辈出,便是污泥中也会生出一朵青莲花来。”冯良材道:“原来有这般事,可喜可贺。舍妹信中却没有提及啊?这位贵伴读,可以使小侄得见一面么?”
  华老道:“贤侄尽可试试他的才学。二郎,你去唤华安出来,说苏州冯大爷在这里要来面试才情。”二刁答应着,便到金粟山房去唤华安出来会客。唐寅忙问是谁?二刁指着自己的衣袖道:“便忌(是)他。”唐寅听了,茫然不解。二刁道:“半仙,你聪明一戏(世),蒙懂一期,(时)这句都不懂。俗语说的,‘着衣要看袖,娶妻要看舅’,你懂吗?”唐寅惊问道:“可是舅爷来了么?”二刁道:“正忌(是)他。”唐寅忽的捧着肚皮连唤着唷唷之声,二刁道:“半仙做什么?”唐寅道:“一时肚痛难熬,请二公子告禀舅爷,缓日到舅爷面前来请安便是了。”二刁只道他真个肚疼,便去回覆他老子,华老听了着惊,传唤总管替华安延医调理。其实唐寅那里是病,他知道华武的舅爷,便是自己的表兄。中表相见,要是被他一口道破,那么机关尽泄,功败垂成,自己和秋香永无成为夫妇的希望了。因此借着肚疼,逃过这座难关。好在冯良材并不住在华府,只为挈眷南下,船里面载着许多箱龙物件,只得住在船中以便照顾。日间在华府闲谈,夜间却向舱中住宿。唐寅的病也变做日重夜轻。
冯良材来时,他卧在床上,假作呻吟;冯良材一去,他又下床活动了。二娘娘替他母亲嫂嫂在西楼上布置房间,夜阑人静打发丫环先睡了,他便谈及表兄卖身投靠的一桩事。说他为着秋香,追舟到东亭镇上混入相府,捏称康宣,以及进府以后代做文章,描写观音,一一都告诉他母亲知晓。冯太太听了又喜又惊,喜的侄儿有了下落,惊的是水落石出以后,女儿有种种为难情形。毕竟年老的人阅历较深,便替着女儿想出计画。与其被唐家八美探出伯虎的踪迹,不如在自己回苏的时候亲到桃花坞说明伯虎踪迹,以及女儿的为难的情形,教他们悄悄的遣人前来劝导伯虎回去。二娘娘道:“要他回去,除非遂了他心愿。秋香是婆婆宠爱的丫环,性又稳重,不比闲花野草易被蜂蝶诱引,他要骗得秋香到手难如登天。”冯太太道:“你可唤他来见我么?待我来好好的劝导他一番。”二娘娘道:“他这几天内装做肚疼,躲在房里,防的是哥哥撞见了他破露机关。母亲要见他,他一定托病不来。”冯太太道:“难道他日夜躲在房里么?”二娘娘道:“听说他日间卧床,傍晚下床,大概哥哥下船以后,他便不睡在床上了。”冯太太向着女儿悄悄的说道:“若要见他,除非这般这般。”二娘娘点头,便道:“这个方法很好。”
  按下西楼上母女谈话,且说伴读书房的唐寅,知道到了晚间冯良材便不在这里了,姑母住在西楼上不会无端闯入书房里来,老总管陪着医生前来诊脉,脉象中既没有什么特徵,舌苔上也和常人一般,饮食照旧,气色未变,这位医生也诊不出他是什么病。总管道:“他的病是很奇怪的,日间吃饱以后嚷着肚疼,卧床不起。到了夜间,肚子便不疼了。”医生道:“这不是感冒风寒,一定是患了肠痈,所以日间进了饮食,肠中作痛。”当下开了一纸药方,竟认他是患着肠痈。唐寅听了暗暗好笑,待到进药时,他便背着人把汤药泼去了,只算是业已进药,依旧不生效力。这一天,红日西沈,唐寅打听得舅爷业已下船,便一骨碌从床上起身。又